花弓猛然落下,砸起一片巨大的风浪。
临枫正要结印,晏安先一步从腰侧摸出一张符,开了个结界。然而这神器的气浪岂是他能抵挡住的?
临枫手指捏住小殿下的衣角,悄悄送灵。
祝山青受灵浪冲击,身子一轻,险些被冲撞飞走,花侑单手将她拽回。他脸上的血啊疤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额间一枚类似于云浪似的金色符纹,这枚小小的诅咒灼痛着花侑的皮肤,让花侑非常、非常地不开心。
祝山青在风浪中吐出血来,她为了困住神祇,献祭了太多。她垂下头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祝山青松了手,她臂力朝外,有将花侑推开的意思。
“遇归,蛊惑苍生,借刀杀人,你也就只会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了。”花侑面朝着祝山青,却仿佛说给某个藏在暗处的人听,“百般教诲你不听,看来还是对你太慷慨了。爷爷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化鹤,冰晶不在这,你另去寻找。”
临枫眸中的咒印熄灭,道:“嗯、嗯?在这儿。”
花侑怒声说:“臭小子,你开灵眼了?!”
祝山青在神灵余怒的震颤下昏死了过去,花侑一探,竟发现她脉络被人寸寸扯断!祂立刻封住她的心脉,可这太不对劲了!遇归若是操控了祝山青的活魇,又怎么敢让祝山青死去。
活魇之主死了,里面一切事物都会坠入惘海,遇归也会被永远困在其中。
“嗯。”临枫面不改色,“就一瞬,后果应该不大。我忘了说,适才院中那座假山盆景是一道魇境的裂口,你先前掉进的竹林兴许就是那里。”
晏安道:“不错。妩净神,您若还要深入,便是重魇了!”
花侑说:“谢谢你们,现在才说。”
“不客气。”临枫道,“我只是想提醒你,遇归在魇境中很强大,无论是谁的魇。”
由于云浪咒印只烙印在了花侑的额上,这类咒只允许中咒人进入,临枫无法一同前往,他因而露出了十分罕见的焦躁来:“冰晶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造一个。”
花侑道:“你说得轻巧!”
祝山青冷道:“你说得轻巧。”
二人对视一眼,就是这一瞬的对视,花弓凝滞在半空,弓弦如琴弦震颤,一弹花开,再一弹花落,花侑真身虽不在此,其灵却封在花弓之下。
重魇开!
“遗矢”的意思并不是说花弓无箭也能射杀,而是根本用不上箭!因为这是一把苍古之琴,拨弹一弦,便使万灵震颤!不过显然,花侑并未动真格,祂只拨了两成的灵。
“随便你吧。”临枫说着就揽过晏安,正要挥舞羽扇,又顿住身形。他回身之时,花侑和祝山青已经被油蜡般的魇境混沌吞噬了大半个身子,“我再说一遍,丢了就丢了,拿不到就不要了。”
临枫对遇归是有所忌惮的。
花侑没回答,祂身影已经湮灭,但临枫知道祂肯定听见了。
临枫不再逗留,说:“扔个火,不能让这里的东西逃出去了。”
晏安得令,准确无误地捏了个业火诀。
临枫羽扇轻挥,火浪瞬间喷薄滔天。那些尖叫之音一同融化进祝山青的魇境,悄然无迹。
将军府外火光闪闪,霎时间惊动了周围的人户,大伙儿纷纷喊着“走水啦!”,又参差地拍手叫好,说“作孽太多!该绝!该绝!”
临枫携着晏安快速穿过围聚而来的人群,临枫阔步走,晏安在后面有些追赶不及。直到远离人群,进入一片野林,忽听“扑通”一声。
临枫顿住步子,奇道:“为什么跪?”
晏安看着地面,道:“老师,对不起。”
不出所料,他已经认出了圣子的身份。
临枫不奇这个,而是疑惑:“为什么道歉?”
晏安如实说:“我因为祝将军,将您和芜净神骗下山来。祝将军家里十二个兄弟姐妹全部惨死,所谓的道义和君主都不能为她做主,走投无路,我才编撰了‘将军辱尸’的谎闻,将事情闹大,天理不容,神祇才会听到,才会投来目光。”
回宫最近的路便是过将军府,晏安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则传闻。
临枫说:“那好。你既为太子,知道祝山青杀了那么多百姓,你觉得对吗。”
晏安沉吟片刻,说:“若世间王法是对的,那她便错了。可若世间王法不能为她做主,我将做主的权利交还于她,我是对的。我未曾考虑过人言可畏,坏了祝将军名声,此为我错。”他看着临枫,诚恳地说,“老师,世间王法若是错了,我只有自省,没有资格评判他人。”
临枫看了他一会,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叹了口气,说:“回去吧。”
晏安心里实在难安,说:“可是……”
临枫道:“傻子。向来朝代更迭,国破城亡都求不了神,你真以为因为这小小的将军府,就能让神祇下山吗?”他蹲身,拿扇子抬高晏安的下巴,“圣子是圣子,老师是老师,不必对神下跪,今夜之事无须放在心上,只有另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晏安说:“嗯。”
临枫墨发长垂,目光很温情,语气却很霸道:“今夜我无处可去,你将我带回去。”
晏安执拗道:“那妩净神怎么办,你适才为什么又说祂活该?”
“祂啊……”临枫起身,似乎并不担心,“不久就能出来。你一口一个妩净神,怎么这么敬重?平日里也不见得你叫几声老师,今日只有你犯了错,我才尝到些甜头。”
他说得很可怜,好像他不是给晏安当了老师,而是受尽欺负的仆从。
晏安紧抿双唇,果真开始反思起来。
临枫不再逗他,羽扇一合,走在前面:“妩净神是指花侑的形象,祂的确最喜欢这个称呼,可祂还有个别称,叫‘红海棠’,没听过吗?”
第60章 口脂
所谓“红海棠”,晏安自然听过一个版本。
“传说妩净神养了一条小白蛇,这白蛇日夜跟着祂,也有了神灵。有一日,小白蛇偷跑下山玩耍,途中遇见一条青藤小妖,白蛇见着妖怪便开口扑食,谁料那青藤小妖修为了得,三两下便将小白蛇咬死了。妩净神出门采花的时候路过,捡到了爱宠的尸骨,一时大发雷霆,杀了整座山上的草木精怪。凑巧,妩净神耳旁的那朵白海棠也生了灵,但同时,也无辜受此波及,被残忍毁灵,花死之时流出血来,白花染血,变成了一朵红海棠。”
临枫说:“这是世间广为流传的版本。”
晏安听出弦外之音,便问:“这不是真的吧?另一个版本是什么?”
临枫道:“另一个版本?”
另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妩净神生性爱玩又爱装扮,却因常常受到神祇规则的限制,不可随意入世。某一日,祂听闻山下兴起了一类叫“云妃子”的口脂,涂在唇上如同抿了一片绯色的云雾,令祂很好奇。于是祂左思右想,最终选择化成一朵飘零的白海棠,择了位进城游逛的姑娘,落在了那位姑娘的耳边。那日那位姑娘便戴着妩净神化的海棠花进了口脂店,里面的饰品胭脂琳琅满目,妩净神正低头选得入迷,忽然“啪嗒”一下落在梳妆台上。
这一落便被姑娘瞧见,姑娘“咦”了声,笑说:“我正缺一个涂口脂的。”
妩净神一听,以为是拿祂试色,正合祂意!
可谁知道,这口脂不是涂在这朵白花上,而是姑娘的嘴上。而姑娘缺的不是试口脂的白素花,而是擦口脂的。就这样,白海棠被姑娘嘴上的口脂染红了。
花侑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唇印,可他样子如常,好像很风流,乐在其中,还很遗憾自己为什么不能同姑娘们一起游玩。
晏安道:“原来如此,那白海棠上染的不是血,而是姑娘们的口脂,这样一比,倒是一桩美谈了。这才符合我见到的妩净神。”
“祂自己拈花惹草得多了,拿不准就成了谁的眼中钉。我说祂咎由自取,也没错。但世间总传第一个不无道理,祂这个人,很可怕的,所以你不要浪费时间去担心祂,还不如担心我。我呢,打不过祂,说不过祂,更玩不过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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