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在想一个事。”
花侑便问:“什么事呢?”
“你身为妩净神,也会在判断上出这么大的纰漏吗?”谢月支着头,漫不经心般说道,“你瞧我如今的模样,就该明白我所言非虚,我身上没有晶片,同时也快消亡了。妩净神,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装傻,最后一块冰晶就藏在祝衫清的肺腑和经脉中,请你不要犹豫,杀了她吧!”
花侑沉吟片刻,还未开口,忽听门外传来“哐啷”一声。谢月即刻消失,花侑闻声,心里一紧,骤然拉开门,纸人如游鱼般接连撞在他身上。
那些锅碗瓢盆仿佛散花似的,被高高抛起,又“哗啦啦”砸了一地。花侑此刻虽为谢衢,却并不将自己当成谢衢,他伸手扶正两名纸人,问:“这么急干什么?”
左手那只捂住眼睛,怯懦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右手那只偏头冷哼,傲然道:“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花侑好笑道:“我一没动手,二没招惹,你们又是铁盆又是瓷碗的,不会是想要砸死我吧?”
左手那只拿下双手,张皇道:“抱歉抱歉!可不要误会主人!”
花侑拎起纸人,端量道:“这么说,是你们主人的意思?”
右边那只像是很厌恶谢衢似的,语气不善:“你险些被人掏心死了!要我说,死了才好,难为主人大费周章......”
花侑一头雾水:“她怎么了?”
胆小的那只说:“哎呀你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好吗?劳烦你去千月镇跑一趟,主人在那等你。”
时令已交秋,院中叶已落。纸人离开后,谢月忽然在他身后咳嗽了声。
谢月瞧上去精力大不如前,她哑声道:“你怎么了?”
“没有。”花侑回了回神,“我只是在想,她身子虚弱,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门,连日常巡山的习惯也舍弃了。今日心血来潮突然下山,是又为了什么好节日吗?”
谢月瞧着他,须臾后忽地叹了口气:“嗯......今日是谢衢的生辰。”
花侑垂眸笑了声:“原来如此。”
谢月说:“妩净神。”
花侑抬头,瞧见谢月神色的那一刻,心脏骤停:“怎么了?”
谢月肯定地说:“妩净神,到了最后,我祝您得偿所愿,成功取回冰晶。”
千月镇灯火难熄,人声嘈嚷。祝衫清今夜穿了身白衣,正挑着个灯笼,在小铺跟前闲聊。对方捂着嘴,笑得像个夜莺:“祝妹啊,让我瞧瞧你眼睛是真瞎还是装瞎,这新款脂粉香味最淡,你怎么一下就挑出来的?”
祝衫清说:“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世间海棠千万种,唯有此香最独有。你拿这个来考我,是在可怜我?”
对方也不恼,笑说:“乖妹,看你如今苦大仇深的,竟是经不起逗了。我瞧你今夜打扮素净,这套脂粉颜色鲜妍明媚,想必不是你用吧?”
祝衫清交了银子,将一套脂粉盒提在手中:“嗯,用作谢礼的。”
正说着,忽听对面“哎”了声,那女子提醒道:“你走神啦?那头来了个俊美少年郎,正朝你招手呢!”
祝衫清侧头,喊道:“小衢?”
——正是花侑。
他今夜褪去了谢衢的打扮,穿了件桃粉色的衣裳,半散的发融在秋夜的长风里,少了利落劲儿,变得像他自己。
花侑还没应答,便急匆匆走到祝衫清身侧,接过她手中的妆盒:“你走得急,就为了来选脂粉吗?”
祝衫清没回应,说:“走吧。”
花侑道:“去哪里?”
祝衫清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于是花侑一路跟着祝衫清走,来到了千月镇的最高处,这里海风习习,吹乱了花侑的发丝,他说:“来这里干什么?”
祝衫清没说话。
忽然,只听一声如同鹤唳般的长啸冲上天穹,随即“嘭”地炸出朵巨硕的烟花。紧接着,无数仿若火游鱼般的烟火接连蹿升至穹顶,花侑脸上空白了一瞬。
山风中夹有浪语,花侑忽然撑着身子,就地坐了下来。
烟火消散时发出篝火燃尽般的“噼啪”声,那些密密麻麻的亮点如同铮亮的星子,但又和星子不同,它们流火似的落下,转逝即逝。
看着看着,花侑忽然笑了声。
祝衫清并未回头:“你笑什么?”
花侑懒散道:“没什么,这地方很熟悉,像是从前来过。”
祝衫清道:“那这个地方还算同你有缘。”
火花持续盛放,夜穹也变得恍若白昼。人语声和烟火气都留在了下面,山巅之处没有别人,仿佛变得很安静。
祝衫清的背影在灿然的明光中变得单薄,和风一样柔,她忽然说:“小衢。”
花侑听着浪拍礁石:“嗯?”
祝衫清说:“生辰快乐。”
花侑“哈”了声,放浪道:“我说怎么今日神神秘秘的,原来姐姐还记得……”
祝衫清又道:“这是谢礼。”
花侑一愣。
祝衫清这次回身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妄加揣度真是不好意思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妆盒放到了花侑跟前。
祝衫清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我一生行恶,还能求得你慈悲,已是贪享了福气。妩净神,我——”
花侑“嗯”了声,问:“适才不是还在祝我生辰快乐吗?”
“抱歉。”祝衫清的赔礼几乎算得上直率,“今日是谢衢的生辰,我自作主张将你当成了他,很抱歉妩净神……”
花侑又“嗯”了声,似乎并没太大的感触:“如今只会道歉了吗?没有别的要说吗?”
“有。”祝衫清跪在地上,低伏着身子,像是在对神祇忏悔。她皱眉顿了片刻,仍旧说:“……抱歉,我骗了你。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你不是谢弦,我用这个方法引神祇入魇,是想借神祇之力圆我南柯一梦。”
烟火不熄,鹅黄色的暖光照在高处之地,却变得颇具凉意。
祝衫清轻轻搁置下一面铃鼓,敲了一下。
忽然间,她撑起身子,变得有些体力不支,趁着此时全盘托出:“原本这宴是为了请姣子入局,他有全然操控冰晶的本领,我若攫取了他的力量,便能时时刻刻感召他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上一人的死,换来下一人的生。”
这和花侑猜得大差不差。
冰晶是圣子凝炼之物,因而姣子的力量能够同时感召所有冰晶,说白了,花侑不是冰晶的主人,在召唤和共鸣方面依然有所限制。
花侑道:“我猜......你的目的远非如此吧?你拜我、敬我,想必不仅认识我,还很了解我。既如此,你应当知道,你同我交手,要比同化鹤交手困难许多,可你当初却选择将遇归的云纹诅咒附在我身上,不是一时失手,而是因为你想从化鹤身上利用的本领,我也有。”
花侑向后撑着身子,漫不经心道:“你啊......想夺神祇之眼,要的是识破古今的能力吧?哪怕他们十一个已经不过是虚无的幻象,你仍想窥探他们的命数,寻找解救复生之法。”
可是能在魇境中长存的生灵……哪有什么未来?
祝衫清沉吟片刻,并未否认。
她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水中捞月,于是在遇到花侑的第一晚,祝衫清临时更改了计划,既然无法令他们重活,倒不如求得昙花一现。
“我十恶不赦,杀业满身,所以造就了这样的局面。”祝衫清摸到铃鼓面,用手指敲了第二声,“我醒悟之迟,如今若再弑神,更是罪加一等……阿月被我封印在身边,我不能再因为我的过失失去她,我只剩她了……”
花侑说:“懂。”
花侑说:“我意在寻法器,你借我之躯重活十一世,和同胞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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