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的笑音一声比一声高,如伴耳侧,说明前方的队伍走得并不快,但那欢声笑语传到谢临风耳中,却令他不禁皱眉:“怪,怪得很!前面分明是场红事,却在身后摆白蜡。”
这里左右只有一条道,那送亲队伍定然是走的这里。
晏病睢摸出帕子捂住口鼻,一面打量一面闷声说:“怪事不止一桩,这里常年空炁不通,烛火却能燃到最后。”他蹲身,徒手掐住火苗,“果然,火是冷的。冷火燃烧,要的不是气,而是魂。”
寻常火苗点燃的是实物,而冷火燃的却是魂魄。
“这就说得通又说不通了。”谢临风跟随在他身后,对尸气的干扰熟视无睹,“适才那些白骨既然躲过了风火罚戒,能留下魂魄也不怪异,但姣子将这些人的魂魄收集起来做成蜡烛,这就很古怪。”
晏病睢道:“兴许不是祂的主意。”
言语间,前方已经出现一方明亮,说明已经走至隧洞的另一侧。在离洞口五尺之地时,晏病睢忽然顿住步子,道:“前方镇着鬼。”
他这样后怕,很容易便猜到他口中的鬼,正是先前的壁中白骨。
谢临风也停住,胸膛轻轻撞在他的背脊上:“你很痛吗?”
晏病睢摇头:“痛到谈不上,只要它们不唤我,我就不会……”
他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了,谢临风拿手覆上他的头顶,接下话:“就不会被诅咒反噬。”
晏病睢身体一僵,回过身来,似乎很讶异谢临风是从何得知的。他要问,谢临风就捧起他的脸,轻轻转了过去:“怎么以这种可怖的眼神看我,该看他们。”
视线一转,就瞧见那方送亲队伍原地打转几下,紧接着轿夫猛然脱手,花轿顷刻间沉到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轿一散,震掉了一张盖头,里头正襟危坐着个穿喜服的人。
喜婆“哎哟”一声,捏帕捂鼻,大惊:“怎么搞的!新郎倌没到,怎么先拆轿了?!”
听她说法,仿佛“拆轿”是常有的事。
待谢临风二人出了隧洞,临近一看,不禁骇然。这哪里是什么新娘子,而是一具烂到发黑的干尸!
轿夫浑浑噩噩的,仿佛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在原地一顿乱撞,不知是哪个倒霉催的推搡上了那“新娘”,将她一把撞到地上。
好巧不巧,新娘上半身直挺挺倒地,下半双腿却维持着端坐时的弯曲状,“扑通”一声,正好呈跪姿面向前方的坑壁。
这一下可不得了,吓得喜婆当场炸开了锅,忙尖声道:“哎呀呀……你们这群畜生,快快将新娘子拉起来!这新郎倌没来,哪里就允许她自个儿拜堂了呢?!”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这正前方除了土做的坑壁,就只剩壁中的白骨。难不成这高堂拜的是这群骷髅架子不成?!
然而在场的除了喜婆以外,余下众人皆是傻的傻,痴的痴,像是被挖空了精神的木讷假人。喜婆又敬又怕,不敢亲自上手,将现场指挥得一团乱。
谢临风观察良久,一针见血:“是傀影。”
晏病睢捂着口鼻:“不错,也可能是疫邪。”
二人心照不宣,早就明晰。这送亲队伍的身份不论是哪一种,都能说明一件事,喜婆口中的新郎倌不是别人,正是夏清风。
这方还在兵荒马乱,只听隧洞另一头传来几声细碎的铃响。凑巧的是,对谢、晏二人来说,这铃响不仅奇异,还很熟悉。
太熟悉了!
果不其然,洞口那方盈盈走来一人,身形高挑,悠然散漫,一面走一面欣赏,仿佛是无意散步至此处,又恰逢此处风景卓绝。
待他从隧洞的阴影之中逐渐显现,两人立时就瞧见了他项上挂的吊坠,那吊坠是一只坠银铃垂流苏的耳珰!
晏病睢猝然剧烈咳嗽起来。
谢临风为他顺气,安抚道:“你要稀奇这耳珰,出了魇境我为你抢过来。”
夏清风行至洞口,打了个响指,这方混乱冲撞的队伍就被陡然定身。喜婆捏着喜帕,见了他后脸色一转,转瞬喜上眉梢:“新郎倌来得好,大伙儿正等你呐!”喜婆左瞧右瞧,又皱起脸,“我们新郎倌莫不是娶亲两次,就忘了穿喜服了不是?”
夏清风抚掌大笑,说:“婶婶难道忘了我的规矩,我娶亲求的是双喜临门。”
喜婆满面春风,立刻就懂了:“竟让我忘了这茬了,新郎倌好巧心,好巧心!”
夏清风不拘小节,他拍拍喜婆的肩头,温和笑道:“好婶婶,劳烦你这些天的张罗了,十分周到,我瞧着很满意。”
喜婆受宠若惊,仿佛为夏清风这句话翘首以盼良久,道:“那敢问新郎倌,我可以吃她了吗?”
夏清风说:“别急啊,大伙儿快请新娘子起来,我们还要拜拜您呢。”
第39章 戏娘
喜婆忍了一路,早就心急难耐了。听夏清风这样一说,她变得更加谄媚,竟将双臂挂上夏清风的脖子,讨好道:“新郎倌快快拜堂,我、我好饿,我好饿啊!”
她说着说着居然呜咽起来,一边哭得肝肠寸断,一边止不住喊饿,仿佛在瞬息间变成了不谙世事的稚子。
这场景实在诡异,谢临风不禁嫌恶地“咦”了声。
然而夏清风却并不气恼,还颇为尊敬似的,耐心哄着她:“请您回去。”言毕他从胸前拿起那枚耳珰,仿佛随手一放,贴在了喜婆的一只眼睛上。
谁料下个瞬间,喜婆蓦然惨叫一声,随即身体开始抽搐起来,正要向后仰倒而去,夏清风忽地揽臂将喜婆揽了回来,使那耳珰紧贴喜婆的眼睛,烫出“滋滋”的声音。
耳珰下的细银铃难以抑制的自颤起来,其下的流苏也随之剧烈摇曳。
喜婆面容乍现狰狞:“我不要回去!不要让我回去!啊!好饿!好疼!我好疼啊殿下!殿……”
“噌——”
流苏骤然窜起一团烈火,这火不似寻常的暖黄,而是如泣血般的灼红。喜婆脸上被烫出黑烟,渐渐地,她的右眼被摁来凹陷进去,以谢临风的视角来看,就像是那耳珰烙印进了喜婆的眼球似的。
夏清风摁她的力道凶狠,嘴上却轻声安抚道:“嘘,嘘……婶婶,你太心急了。我体恤你这一千年来过得不容易,可我不能因小失大,光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实现我的心愿呢?”他听到喜婆哀嚎声减弱,手臂下的身体也逐渐萎缩变薄,夏清风一时惋惜,有感而发:“原想送你回去,不料你心里这样不愿。也好也好,我这就送你解脱吧!”
话音刚落,喜婆彻底干瘪成一张人皮,夏清风张开双臂,人皮就如同被剥落一般,轻飘飘落到地上。仔细一瞧,人皮喜婆的膛中有条细缝,两侧整齐排列着针孔。
谢临风此刻恍然。
这针孔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缝魂针与线穿过的痕迹,这喜婆的人皮果真是伪造的傀儡皮。
谢临风道:“缝魂针线穿碎魂,是为了拼凑魂魄。但缝魂针线穿皮肉,是为了锁住魂魄。”
果真印证了他的话,夏清风拨开那层皮,里面本该有一副白骨,如今却只剩一抨黑灰。
但这恰恰说明了,姣子耳珰中的咒力同这白骨相克,亦或者说祂留下这只神器,正是为了惩戒每一个从朱砂印中逃离的罪人。
谢临风道:“最重要的一点,姣子从禹王族的罚戒中救下这群人后,将他们的魂魄融进了白骨。祂早料想到会有人利用人皮做傀和拿人炼魂,因此早早便凭借此法保住他们的魂魄。”他话说一半,手臂忽然被人碰了一下,谢临风“嗯?”了声,侧目道:“脸色太难看了。”
晏病睢喃喃道:“怪不得……”
谢临风那句“怪不得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夏清风忽然朝着他们二人“扑通”一跪。
谢临风挑眉,侧身一看,身后的土壁却并无异常。
夏清风神色转悲,目光哀戚:“各位戏娘子,鄙人筹备多日,今与爱妻再次结发,给大伙儿呈上一场‘双囍’之戏。我……我将她送给祢们,还请各位戏娘子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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