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牵线搭桥的伙计无论阴客还是阳客,皆被称为“阴幕僚”,也被称作“鬼掮客”,在阴阳界的交易所里地位很高。
但就当下来看,夏清风半点边儿都不沾。
谢临风说:“……所以在鬼界为夏睿识打点关系的,就只能是夏逢春。”
别人兴许察觉不了,但谢临风天下鞭在手,却能探出来夏逢春是只鬼。原本那鬼官受了夏逢春的好处,买通层层官僚,按计划该让夏睿识直接转入十阎罗殿。
那名簿上有关夏睿识的罪状都被动了手脚,一一划去。审判过后,无罪之魂,又阳寿未尽,自然应当放去还阳。
十殿堂里不仅有阎罗,还有最凶厉的恶鬼,因此鬼界走十殿的流程被监管得十分森严,可偏偏因为谢临风在奈河桥头截了马车,导致一时误,时时误。
夏睿识这个关系户被他带回了酆都吃香喝辣,徒留人家一个寡弟弟在灵堂里等着哥哥还魂。
“搁我我也恨。”谢临风倒是想得很开,他道,“可有些奇怪,我听说夏逢春和夏睿识关系并不好,夏逢春从小受排挤,很恨他哥的。”
这岛上榛莽森列,晏病睢正要剥拨开绿丛,闻言动作一滞,拿眼瞧他。
谢临风立马领悟了,求饶般:“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不该多嘴,我不问了行不行?”
晏病睢“嗯”了声,先迈了出去:“夏家两兄弟在外人眼里兄友弟恭,意思就是他们不愿意让人深究其他,这不仅是别人的家事,还是很隐蔽的私事。”
谢临风说:“你教得好。”
他冷不防一句,让晏病睢险些踉跄摔跤,幸得谢临风眼疾手快,将他牵住。
晏病睢又捏高了领子,说:“……不过这其中倒确实有一件怪事。”
谢临风盯着他的动作,道:“愿闻其详。”
晏病睢踩过杂草,思忖道:“说到底,夏睿识身份并不特殊,鬼界的流程也会时时出纰漏,从前都能补救,可为何偏偏这次闹这么大?”
脚下的土还翻着潮气,晨晖都是湿重的。谢临风跟着他往林间去,漫无目的:“因为这笔生意不干净。”
魏判官不过和夏睿识简单打了下交道,便被仔细盘查了一顿,不仅如此,连在人界的几个司也被封停查办,闹得很凶。
幸得谢临风整天不务正业,没混个一阶半职,否则这会儿鬼帝也得找他喝茶。
谢临风迈了两步,忽然没了脾气:“……你不要我牵,却也要看着脚下好不好?怎么偏爱往泥坑里踩呢?”
晏病睢平日做事安静沉稳,他循规蹈矩惯了,并不擅长走泥地,此刻踩在软土上左摇右晃的,很笨。
“……”晏病睢失意地叹了口气,仿佛终于认栽了,任由谢临风牵手:“不干净也得有个衡量的界限。人、鬼两界有各自的规矩,规矩不同,界限便随之而异,但你想想,只有一样东西,统一了全天下的规矩……”
——不与疫鬼为伍。
天下生灵纷繁冗杂,却能归属到一类,那就是疫鬼的对立面。
“夏睿识的这个关系链里藏入了疫鬼,可化骨鬼入侵‘夏清风’之时,夏睿识早过了鬼界流程,遇归是神祇,夏清风是凡人之躯,因此令鬼帝大动干戈的是别的,还是唯一的……”谢临风徐徐道来,却并不惊愕,“若你我先前没有猜错,孽主确实是夏逢春豢养和操控的话,那么这二公子这只鬼本领很大。但鬼能养鬼,不仅需要本领,还需要神智和血脉,有的鬼是卒,有的鬼却是帅。”
谢临风站定在一颗树前:“因而夏逢春只能是疫鬼。”
疫鬼的滋生是最无解,也是最极端的。
“但更有一件,逢春是哪个逢春?”
遇归曾化名逢春是偶然吗?
魇境中,夏逢春的孩童时期里白芍还活着,又怎么会是从死人肚子里献祭出来的?
白芍和夏清风究竟是何时相遇,又是何时被杀的?
谢临风盯着面前那颗树,有人用剑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刻下“吾女”,树下埋着的却不是白芍的尸骨,而是只有她幼童时期的小玩意。
从前她也时常故作神秘,爱叫义父猜哪棵树下是萝卜,哪颗树下又是龙蛋,还要赖着义父挖出来才作数。
可晏病睢总是很忙,细细数来,竟没有一次陪她玩过。后来白芍越长大,越沉稳,毛躁的小丫头一下子安静了很多,晏病睢却仍旧很忙,连她的变化也忘了回忆。
这片岛很大,晏病睢纵容了她的玩心,便要在她死后的无数个夜里踽踽独行,寻遍岛上的所有宝贝,才将白芍埋的陈酒和花簪一一翻找收集起来。
这些东西落定在黄土里,从不流走,也绝不腐朽,仿佛要弥补从前的那些时光。但很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在树下坐一晚上,想得太多,反倒流不出眼泪了。
可是遗憾啊,却在经年里变成了黏糖,晏病睢要日日尝,夜夜尝,尝到它的浓稠,还有它的苦涩。
第50章 惩罚
晏病睢总是很安静,他什么都不说,无意间将谢临风带来此处,便已经是对从前谢临风那句“不心痛”的回应。
岛上处处有他的过往,他耿耿于怀,他心非草木。
两人环岛漫步了须臾,又逛了回去。
晏病睢身子疲乏,回到亭下歇息。他冥想一路,道:“……所以我猜,只剩两种可能。一是没有密语契也能介入你的识海进行通灵传语.。”
他停顿了下,谢临风便瞧他:“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晏病睢支着脑袋,语气放柔,“便是你与别人之间也——”
话没说完,谢临风旋身到他跟前,将他的嘴捂住。
谢临风压低身子,端详道:“怎么乱说话?”他鲜少露出这种不悦的神情,仿佛动了真心:“什么人值得我再送一个契约?”
晏病睢与他隔掌相望,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了两下,颇似无辜地瞧着谢临风,又含糊地哼了两声。
谢临风不再吃这套,道:“你恶语伤人心,压根不在意我。”
晏病睢又眨了两下眼睛,连“嗯嗯”的鼻音也不发。他不出声,回应就都在眼神里,与从前无数次沉寂着看谢临风的目光一样,像是制止,又像是默认。
他眼尾狭长,似有上挑的趋势,然而越薄凉,就越像含了钩子。那目光信誓旦旦的,仿佛谢临风有什么反应,要做什么,他都知道。
可谢临风不闪不躲,要和他暗自较劲。他们一站一座,一上一下,谢临风遭他看了一会——
须臾后,他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我认输好不好?”谢临风抬手遮住了晏病睢的眼睛,哑声道:“别看我了。”
晏病睢挪开他的掌心,略微垂眸,那目光带有轻柔的力道,解开了谢临风的衣扣,又宛如一条爬行的游蛇,不过瞬息之间,便缠绕至谢临风的腰腹。
谢临风腹部发紧,他感受到危险,抬高晏病睢的的下巴,冷眼睥睨道:“这么坏?摸什么呢?”
他用词暧昧,一个眼神而已,他就诬人摸他。可晏病睢非但不驳斥,还欲盖弥彰地“嗯?”了声,小心地问:“原来不可以吗?”
这人太放肆,晏病睢询问“不可以”之前还要加个“原来”,仿佛谢临风才那个爱变卦的混蛋。他如今敢将坏心眼写在脸上,已经半点不愿藏了。
谢临风指腹微错,发狠摁住他的嘴角,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晦涩。晏病睢皮肤太白,轻易就被他留下指痕,那指痕印在晏病睢的唇角,好像他曾咬过那里。
到这一刻谢临风才明白,是他昨夜太纵容,他太相信晏病睢了,以为“不要”就是“不要”,“讨厌”就是“讨厌”。谢临风为他的喘息失神,也为他的眼泪动容,以至于犯了糊涂,竟分不清自己腰上的狐狸尾巴是被囚禁难逃,还是主动缠上来的。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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