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入冰棺,体内血管脉络皆被冻住,七窍之血流不出来,而夏睿识肤色发暗,一看就是长久冻着的,但其唇上血珠颜色艳冶,却是新鲜的。
若非有人喂血,这人就还活着!
思及此,谢临风一摸缝魂袋,里边儿早空了!没了傩仙识魂,他只好搜出两根魂针,开缝往夏睿识尸身上一扔。
若是魂针有反应,这人体内便还有魂魄。夏睿识不入轮回,无法还阳,皆由于他魂魄有缺,若是近在眼前,将余下魂魄带回,正好践行先前的承诺。
思索间,却见一道浓墨似的黑烟自棺内腾升,谢临风穿棺一看,原来魂针非但近不了棺内人的身,还凭空触壁反弹,遽然断成了两截,被黑烟吞得渣都不剩!
与此同时,谢临风只觉面中猝然罩来一阵汹涌煞气,蓦地被赶出数丈远!谢临风掩面,落地起身,旋即抽鞭一挥,朝那冰棺打去,不料这次那团黑煞之气更加澎湃,鞭甩至半空就被截住!
谢临风迅速收鞭,心下明了。
——原来如此。
这棺内人身上附了道强悍诅咒,不仅他近不了身,恐怕连黑白无常都靠近不得!
夏家居然从索命鬼手下守住一魄!
谢临风心下暗自惊叹,忽然眯起双眼,像是瞧见了什么,正要探查,又听三声扣门,他识出门上印着的身形,目光寒意渐退。
夏逢春放下手中锤钉,刚开门,谢临风便差点和晏安撞上。
夏逢春道:“堂主怎么寻至此处?”
晏安打着伞仍有喘意,对上旁边谢临风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无语至极:“冒犯了,鬼友院中迷路,无意踏入此处。”
夏逢春说:“竟一直在此处吗?”
他模样惊讶,像是才刚知道。
“也没有。”此声一出,那伞像被人接过似的,陡然窜高一尺,伞盖后倾,红色徐徐扩成一副风流的高挑身材,那张俊似春风的脸笑得跟个太阳似的,“迷路好几圈,刚转到此处。”
夏逢春听之信之,晏安却不防冒出声冷笑,凉凉道:“交友不慎。”
谢临风说:“我确实该擦亮眼睛。小堂主接我也来得这样晚,莫不是也走错了,爬了九百阶?”
晏安不欲和他逞口舌,扔了伞转身就走。
“哎,好友,我还没哄完呢!”谢临风追上去,将人搂住,装作亲密模样,躬身耳语,“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好,不要漏给旁人。”
晏安本欲动武,闻言缓了动作:“你说。”
谢临风逢场作戏般动手动脚,语气正经:“方才你敲门前,我寻到了夏老爷一张魂片,他魂魄被全然打碎,是个高手所做,要想他活命,光靠仙术不行,得找齐所有碎片,缝好送回身体里边儿。等我回来便留几日,仔细查查。”
晏安低声道:“你要去何处。”
“我回去做生意,拿点魂来捕孩子。估摸时间,他俩也该饿死了。”谢临风随便替对方整理了两下幕离,放声笑说,“好友,竟不知你如此不舍!”
晏安:“……”
第06章 流氓
正说着,二人顿住让到一旁,只因前方忽然涌入人流,来客个个手持剪子针线,谢临风奇道:“缺裁缝不早说,这不现成有一个?”
晏安一语双关:“人家那是正经的。”
“堂主好会咬人,是逢人就这样,还是专对我一人如此?”谢临风斜了伞,将人逼得无言,回敬道,“正经人不和我玩。”
晏安拿眼看他:“我如何不正经。”
谢临风说:“打着悬壶济世的幌子,却和我打伞厮混。”
“这便算厮混了?”晏安退出伞下,返回至堂前,看夏逢春忙得火热,欠身告知道,“打扰了,杂遝堂现药草供应吃紧,令尊方子中正缺川芎与茯苓胆,更差一剂君药,劳烦夏公子知会家中药堂,我现下去取。”
“晏堂主自便就是。只是……”夏逢春犹疑说,“父亲从前的药方中未曾涉及这几味药,没有储备,近日又布施了不少药草出去,恐怕光靠家中药堂是集不齐的。”
晏安了然,正要出门采购,谢临风便举着伞黏了上来,神采奕奕:“暖日当暄,我撑伞送你,正好熟悉镇上环境,免得下次来又被人戏耍。”
晏安面不改色道:“我不热,也不和流氓厮混。”
“神医啊,刚还炎热,一句话就令人凉彻心扉。”谢临风边走边浑说,“你要吃茯苓,怎不就着山药吃?”
二人出了夏宅,街上人潮拥挤,一片太平气象。
晏安听罢疑问:“这药是配个夏大人的,还有,这是哪里来的假方子?”
谢临风奇道:“肝火这般旺!竟不是你吃?”
晏安顿住脚步,隔着白纱瞧他。
孩童穿巷奔走,谢临风揽着人避过冲撞:“你看你,又生气了。”
晏安懒得争论,心里算着最近一处城隍庙的距离,问:“你何时走。”
谢临风又顺势做戏:“你看你,又要赶我走了。”
晏安:“……”
正说着,忽听前方桥头一阵吵闹,原来二人不知不觉间,已漫步至河边。谢临风遥望片刻,说:“这么热闹,怎么全是乞丐排队……哎!”
话未说完,晏安已出伞排至末尾。谢临风一边警惕着左右观察,一边晃悠着走至晏安身后,悄声道:“这是在行善布施,小堂主你虽偶有拾荒之习,倒不必也来蹭粥喝吧!”
晏安摸出水袋正要喝,闻言一阵趔趄,险些洒一身。他难以置信地回身凝视,沉默着。
谢临风顿觉一双凉意捣进眉心,粲然笑道:“饶了我,再不逗你了!”他言归正传,“这是夏家在接济?这么长的队,排到你了还有药么?”
晏安还未答,前方转过来一蓬头垢面男子,截话道:“没有就做登记,第二日准先给你备上!不过夏二公子管家后,吃食布帛药材等更加富足,难有照顾不到的。”
“这么说,夏二公子还要慈善些?”谢临风一面说,一面观察,只见这男子面颊消瘦却不发黄,衣裳略脏但料子出彩,想来这一身里外全是得了夏家施恩照拂。
“可不是!二公子形冷心热,人如其名,赠了许多亡徒希望。”言及此,男子忽地叹惋一声,“夏家积德行善,代代相承,不知怎么冲撞了因果,家中人接连染病,前不久还死了长哥儿!”
谢临风前倾伞盖,隔开前面二人:“依你看,普天之下,疫鬼为何偏选中了夏家?”
“为何?”晏安侧目,“鬼友,这话问我?”
谢临风意有所指:“我可不是会乱搞的鬼,交朋友得精挑细选的!”他正色起来,“这并非第一处蹊跷,那夏二公子冰清玉洁,却不受家中人待见,秦夫人见他就疯,这又和那位逝世长子有关。莫非夏二不是亲生的?你同他们熟……”
“却和你陌生着。”晏安挡开谢临风斜靠过来的肩,“知也不知,他人之事,不可背后言语。”
谢临风:“……”
晏安整理袍子,端正幕离,正随人流上前,却听一阵铿锵镲音。长队的龙头处站高一人,挥臂吆喝:“今日药材告罄,急用药材的上前来登记,染病者优先!”
此话一出,长队如蛇一般扭曲起来,后方瞬间涌上数人,谢临风垂伞一勾,舀汤似的将晏安拦回身前,道:“晏堂主可知称‘君子’的别称?”
晏安不答。
“倒霉鬼。”谢临风说,“这类鬼友我愿结交成挚友——”
“既如此情谊深厚,何不以‘茶’代酒结谊为友!”
“有理。”谢临风侧目,“但你是谁?”
女子手扶草把子,腰系汗巾,两肋各叉一把刀,闻言说:“在下卖糖画的,好友来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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