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守夜侍卫、侍候婢女怎么会一夜蒸发呢?
火势燎至床幔,可他到底年纪小,晏病睢捏着被角,忽然无声抽泣起来。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他听见“吱”的一声,晏病睢垂眸一看,发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云雀,由于羽色赤红,和大火的焰色融成一体,因此小太子并未发现,它其实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很久了。
小太子拿手驱赶,厉声说:“你不要在这里,被烧死会很疼的。”
不料那云雀竟口吐人言,反问道:“既然这样,你不会疼吗?”
晏病睢微讶,心说:我真是疯了,竟然能听懂它说话。
小太子死到临头,反倒见怪不怪,柔声道:“我疼又没关系,倒是你,还没我手掌大,小心被烧死了很难看。”他软硬兼施,恐吓说,“烤鹌鹑你见过吗?就是那样丑。”
小云雀叽叽喳喳笑起来,末了又说:“我教你一个咒,你念了过后便可脱困。”
晏病睢道:“你帮我,是要我报答你吗?我什么都没有,有也不会报答你。快点走!”
“你别怕,我是妖灵,本事很大。就算我帮了你,也不会因此受牵连。”小云雀看穿他的心思,跳到晏病睢的肩头,啄了一下他的脸,小太子眼神悚惕,道:“这是什么招?”
小云雀肃然道:“你别管,接下来我教你的东西要记好。”
说来也奇怪,自从小云雀来了过后,那狂妄的火圈一路蔓延,却停滞在他跟前不动了。晏病睢正要附耳,脑中却被灌进一道强硬的声咒,像是要让他刻骨铭心似的。
晏病睢忽然捂着脑袋,惊道:“你好大声!”
谁料他说过这句话后,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晏病睢错愕地四下搜寻,发现那只云雀早就不见了踪影,自己怀里却莫名多了一根白色的羽毛。
云雀走后,烈火顿时张牙舞爪扑向他,晏病睢又惊又奇,藏了那根羽毛后,学着云雀教的咒法生涩地念了一遍。
“轰——”
烛台陈设尽数被火吞没,发出“噌噌琅琅”的声音,整座宫殿迅速坍塌。晏病睢呛咳不止,从床上滚到床下,眼看就要栽进火堆里,正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他如同一根水柱似的,挨上火,火便熄灭。小太子赤脚踩进熊熊烈火,却履险如夷,皮肉完好,没有半分疼痛。
他大难不死,逃出火海。
在这不久之后,晏病睢莫名迷上了道术,开始学习咒法,还削了一把粗制滥造的小木剑。
而木剑上雕刻的咒语,正是当日那只小云雀教的。
可那夜过后,晏病睢却听到一个传闻。
宫中侍卫射死了一只火云雀,大肆宣扬它是凶邪的精怪,还将“纵火谋杀太子”的罪名一并推到了它身上。
睡觉散仙说:“小殿下很可怜,人见人不爱,难得多了个与你交好的小云雀,却受你一语成谶,没个好下场。你哭了,我说对了,这才是你求死的理由。”
晏病睢道:“是,对,你最厉害行不行,别说了。”
睡觉散仙低声笑,似乎看到小太子的眼泪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拂袖一挥,胸口前的血窟窿霎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似枫花形状排列的血色红点。
睡觉散仙合拢衣裳,将木愣愣的晏病睢拉至跟前:“是我不好。”
小殿下冷着脸,红着眼道:“你没有不好,你活着就很好。可适才你骗我,我们一码归一码。”
睡觉散仙说:“嗯……很公平。你要我怎么做?”
晏病睢规规矩矩地站着,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从前不肯见我?”
晏病睢在宫中寡言少语,被欺负了也不反抗,更别说告状了,又冷又闷,因此他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号,叫“葫芦太子”,可没人明白这是他为自己如履薄冰的处境,做出的妥协。
晏病睢不仅什么都能看破,还能推出睡觉散仙就是太后为他请的老师,但他猜错了一件事。
当年太后为他请老师之时,正是他太子之位争议最大的时候,宫内人人自危,大伙儿为了自保,都像避瘟神一样避着他,概莫能外。
他既然能猜出睡觉散仙就是那位老师,自然也明白那只云雀也不是妖灵。
睡觉散仙敛了笑,仿佛酒醒了,有些不太高兴。他垂着眼,又道:“是我不好,那些日子我正在修炼。你也看见了,我太笨了,哪怕后来过了那么久,我也只能变成只鸟儿来找你。”睡觉散仙摊开晏病睢的掌心,低声说,“我补偿你好不好?”
这睡觉散仙生得动人,双眉一簇,仿佛被雨淋过的娇花,更加可怜。可晏病睢到底不过八九岁,哪里知道对方还会撒谎?
什么修炼,什么太笨,他那些时日分明是遭受因果反噬,几乎丢了命。
小殿下心很软,立马就冰释前嫌:“你要补偿我最好的。”
他鲜少敢要求“最好”,可鬼使神差地,在面对睡觉散仙之时他总会使性子,好像对方是自己人,可以提些过分的要求,毕竟世上除了睡觉散仙,可没人说过他脾气坏。
睡觉散仙失笑:“我只会给你最好的。”
说罢,他用指尖蘸了酒,在他掌心又点又画,不多时,那几笔水迹在他手中显出朱痕和红点,晏病睢觉得眼熟,说:“这是什么?”
睡觉散人说:“泥巴点。”
红迹消散,晏病睢抬眸说:“你又骗我,这分明和你胸前的印记一样,是枫花。”
——是枫花。
这三个字融进溽热的潮夜,谢临风枕着手臂,反复琢磨,心说:原来先前他真正惦记的是“枫”,并不是写错了字。
谢临风忽然啧声,在这寂寂无边的长夜里,他腾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心被人咬了一口,怪酸疼的。
谢临风道:“没了?”
二人倒在沙滩上,衣服早干了,夜半返凉,晏病睢搭着那片芭蕉叶,背对谢临风,困恹恹的:“你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编……”
“编的哪有真的好听。”谢临风倒是很精神,“我若是真问了,你会不会骗我……嗯?”
谢临风等了会儿,发现身侧没了音儿。他撑起身子,又凑近了些,瞧见晏病睢已经睡着了。
晏病睢入睡时也微微锁着眉,好像梦里也过得不好。鬼使神差地,谢临风探出手指,抹过他的双眉。谢临风声音放低,问出了那句滞后的疑问:“你等我等了一千年吗?”
他说话很轻,却像刺中了晏病睢似的。后者翻了个身,面向谢临风时微微蜷缩起来,攥着心口,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又好像梦中也在孤苦伶仃,承受着欺凌。
晏病睢艰涩道:“不要……不要水……”
谢临风哄着他放开手指,让他攥着自己,宽慰道:“没有水——”
他这个“水”字刚一说完,只觉一阵剧痛沿着手心一路攀沿至心口。谢临风强忍着胸腔绞痛,摊开了晏病睢的手心。
可他手心中什么也没有。
谢临风思绪纷杂,又倒回去,望天发呆,一夜无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天,晏病睢下水太久受了惊,上岸后又淋雨,加上这些天时常做些噩梦,竟生了场小病,怪虚弱的。
谢临风费了些力气,搭建了一个临时草屋,供晏病睢养病用。
晏病睢血色很差,这个人都很颓丧,半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吵醒。他见谢临风要走,支起身子,忙问:“怎么了,我们要走吗?”
说来也奇怪,晏堂主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病了反倒黏人起来,怎么都不心安似的。
“半个时辰就回。”谢临风说,“我身上可没有东西再给你抱了。”
晏病睢神色警惕地攥着胸前那件衣服,跟只猫似的把它抓皱——
这是谢临风的中衣。
只听一声“咚”,谢临风惊得“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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