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判官只接了三只小玩意儿就抽身,夏氏“哎哟”一声滚出来,摔得面目全非:“谢兄!你这口袋暗藏杀机,里头有庞然怪兽要吃我!”
谢临风忆东就忘西,想起夏氏,就忘了那三只没出生的崽。
他一身轻松似的,坐地下就开始审:“当然吃你,我家的这些在外是萌物,袋里却是凶兽。”谢临风拿手指抬高鹰鸱小爪,哄道,“鹰鸱,好宝贝儿,先别生气,你闻闻他香不香?”
鹰鸱端坐在谢临风手心,安静得很,像是个听课的乖学生。闻言扑开短翅,飞到夏氏头顶,垂下脑袋仔细看他。
夏氏颤巍巍一双斗鸡眼和鹰鸱对视,小家伙眉清目秀,那双眼睛实在漂亮,夏氏放下戒心,要去逗它,谁知鹰鸱忽然尖喙一啄,要吃了他的眼睛!
谢临风听到哀嚎,及时制止:“回来。”
鹰鸱又拍拍翅膀,一屁股坐回谢临风肩头,连生气也正襟危坐。
谢临风将缝魂袋抖了半天才抖出个快要消散的魂渣,本想直接投喂奖励,不知为何突然良心发现,将自己从头摸到脚,这才搜刮出两根魂针三根魂线来。
夏氏不住鬼哭良久,开口就喊:“谢兄——”
谢临风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只说:“你最好说实话,我这里有大仙儿专吃谎鬼。”
“我本就要招,你别吓我了!”夏氏涕泗横流,说,“我……我是染疫病死的!”
“哦。”谢临风没听出什么有效信息,他早猜到了。
“眼下疫鬼破封,谢兄可是要听降伏的法子?”夏氏一面猜一面说,“既是破封,自然有封印的手段。谢兄可知千年前的疫鬼国?”
……当然不知啊,你们这个架空世界的设定简直偏之又偏!
谢临风奇道:“疫鬼能成国?”
夏氏摆首:“非也,此国名为列修国,千年前疫鬼作祟,三日灭国。而这疫鬼不仅传瘟疫,更是传鬼技。活人碰上它,成半溃烂疫人半传病疫鬼,死人还碰上它,魂散复生,成活死人!”
谢临风拎起魂片,对自己手艺表示赞叹:“我且问你,活人惹上疫鬼,还有法子维持面如美玉吗?”
夏氏道:“脓包覆面,黄水满身,自是不能!”
谢临风又问:“疫鬼本尊会否是个秀丽人物?”
夏氏说:“那可说不准,我没遇到过。”
谢临风缝修完最后一针,咬断魂线:“这么说,你魂虽缺,但还善在,倒不是碰上疫鬼了?”
夏氏却支吾道:“这……我其实也没个定数。”
“哦?”谢临风将魂缝成挂脖饼状,往鹰鸱脑袋上一套,落个敷衍轻松,“那就是有干系?”
“想来谢兄不了解,我生长之地……”夏氏察言观色道,“正是千年后的列修国。”
谢临风长腿一收,来了兴趣。不曾想那魏判官又从后屋出来,露出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谢临风额角一跳,道:“魏兄,事已至此,不如苦中作乐。我好久没见你笑过了兄弟。”
魏判官拂袖哀叹,也一屁股坐下。他忍了又忍,沉寂须臾后还是憋不住话:“谢兄,不是我说你,还债就老实还债,干吗非要等到凑齐一口气还,结果现在好了,债主找上门来,一家都还不上。”
谢临风说:“哎!你不懂,要还就一次性还完。一笔一笔还,还了还要还,心里多难受。”
魏判官从袖子里甩出两张订单,心如死灰道:“和这个比,哪个更难受?”
第03章 我天
“两张,这是明儿的单?”谢临风抖开纸钱单子一看,微微变色,“这些是哪儿找的活阎王?”
断头鬼张氏,不日要参加鬼娘子招亲宴,要求断颈处的缝线改用缎纹绣,务必在分离针之上绣直针。
好吃鬼云氏,近日受鬼市食铺祸害,魂圆一尺,波及鬼身也肥硕起来,要求将魂魄尺寸改瘦,不求美观,直针迹缝合即可。
刘氏娘子,牌桌上三缺一,自愿再献一魂,要求将其裁成她密友模样,陪她打牌。
……
谢临风奇道:“我貌若许愿池中的王八么?”
夏氏摇头。
谢临风更奇了:“如此聒絮的要求,加钱了么?”
魏判官一言难尽:“是这样的,疫鬼出逃,在鬼界扫荡一圈又去了天上,搞得上下都苦不堪言,早穷了!这些残鬼愿意献魂,反倒不愿给功德了!”
原来,谢临风做缝魂买卖有两条交易路子,一是给功德,二便是献魂。
要投胎的自然看重三魂七魄齐全,图个转世后健康长寿。但对于留在这儿的,仅需一魂撑鬼体足矣,余下两魂七魄皆可挥霍。
也不怪谢临风山穷水尽做一锅树皮粥,属实是因为向来无人献魂,谢临风也没无良到去血河捡烂魂来喂。
魏判官于心不忍:“谢兄,实在骇人,鬼界生意不景气,这是足一个月的单子,咱们眼下齑盐布帛,要准备吃老本了!”
谢临风凑近:“还有更骇人的,咱压根没本。”
音落,魏判官来不及阻止,只听“嘶啦”一声,谢临风抬手将单子撕了,又把碎纸塞到鹰鸱嘴里。
本就负债累累,贷款养崽,又逢鬼官砸店,生意惨淡。
稻草欺身,终于将谢临风给压死了。他在残垣断壁之下火速书了封辞呈,拍在地上:“我要弃养!”
“谢兄不可!”魏判官不经吓,闻言便起身拱手,“谢兄莫急,要寻疫鬼底细,就要找相关人物。那阳间有座劈椒山,山下有个椒目镇,镇上有家药堂,那堂主妙手回春,治过不少疫病,是个吓跑过疫鬼的。你不如到那儿打听?”[1]
夏氏道:“且慢,这堂主我认得!”
余下二人皆看他。夏氏又说:“晏堂主同夏家有生意往来,他用药稀奇,配方独特,我从小身子弱,全靠这位大人救命呢!”
话虽如此,但如今谢临风身心俱疲,要的不是东山再起,而是天降馅饼。
谢临风摆手:“不去——”
话未说完,只觉身下一沉,楼身猝然陷落一个角!三人始料未及,全栽倒在地,此时地下闷声滚滚咆哮,楼阁晃荡,竟有天崩地裂之势。
谢临风扬鞭裹缠上红漆柱,将余下惶惶二人拉拽住,正待询问,那震荡又蹊跷地平息下来,夏氏刹不住惯性,被生生甩了出去,只会“呜呼”喊痛。倒是魏判官不管不顾,顶着一头墙灰,翕然爬起就冲进幼崽房。
他前脚刚走,忽听见惊天动地的啼哭声,一只幼崽呱呱坠地,呜咽喊“饿”!
谢临风总算想起来了,和夏氏冲到门口,一人扒一门偷看,不敢妄进。只见房中架了八张摇篮,各摆着缤纷挂件儿玩具,做工粗糙,手脚颠倒、衣裙乱缝者不计其数,不可细瞧。
再定睛一看,唯余两张篮子里装着未孵化的傩仙蛋,其余摇床空空,幼崽全跑到中央大床上凑热闹去了。
鹰鸱拍拍翅膀,飞到魏判官肩头垂眼观察。它一看,谢临风便被钓上胃口,问:“三只未出世傩仙,两蛋一胎。想必这只是从胎水中出来的,降临之兆这样猛,又哭得这般凶,到底是个啥?”
音落,魏判官炸道:“不好!”他背影猛颤,回身捧出个水淋淋的人面煤球,其黑身长臂,模样似脱水毛猴,却只有一只脚,奇丑无比。[2]
谢临风一扶额,脱身道:“我天啊。”
魏判官捧着崽,追着喊:“谢兄不好!你生了个残疾儿!”
“胡说!你休要过来!”谢临风绕过断梁,“什么我生的!”
黑猴在手掌打滚,闻言说:“你生的!你生的!”
魏判官穷追不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从最近的名字开始,取个名吧谢兄!”
夏氏看他二人秦王绕柱,拍手直乐:“我看叫卖炭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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