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觉得这个场景很好笑,便笑了,又觉得这个景色很好看,自己却浑身污垢,便扔了手中浸血的剑。他活在这世上太累了,那些刀啊箭啊插了他满身,殿下本可以就此解脱,可偏偏姣子不许。”
霜灵子喟然:“正因为祂的不许,我们降世了。”
第46章 落吻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霜灵子破封那日,不经意透露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晏病睢体内封印的不止他一个。
谢临风问:“你们?”
“就如同母神创造姣子一样,姣子以自己的心头血创造了十三脉,也就是我们。”霜灵子一时陷入回忆,神情低落,“其中分别以霜灵子,水行生,花别语,焱无极四脉先复苏,余下九脉则入沉寂之地。待我们死后,剩下的九脉便会顶替我们,成为我们。”
谢临风迟疑:“你适才说你们的临世是倚靠姣子的心头血,姣子作为新一任的创世之神,既创造了你们,岂不说明祂已濒死?”
古籍有过记载,创世之神在即将陨落之际,其血肉能化作新的神祇。母神陨落之时献祭出自己的骨肉和血液,化作了现世七族。若姣子意欲效仿母神,以心头血十三滴造出十三脉神祇,那岂不是证明那时的祂也即将陨坠?
霜灵子怃然而叹:“姣子与母神不同,我们并非靠祂献祭而生。多次经历下来,谢兄应当有所察觉,我虽已经死了,却仍旧行动如常,谢兄的那道打鬼的巨鞭也对我不作反应,这是为何?”
常言道,“生”与“死”的概念只存在人身后,对于鬼神而言,没有所谓的“死”,只有消亡。因此这世间法则是极度公平的,苍生势弱,不及鬼神,却在肉身死后能化作鬼怪,比鬼神多了一次存活的机会。
霜灵子作为神祇,既然已“死”,便该陨落消散,但祂此刻存活着,也就只剩一个解释了——余下九脉复苏,其中一脉成为了祂。
“不错。”霜灵子面不改色,“我方才说过,九脉的沉寂是为我们的消亡做准备,但惟有一点,九脉能代替神祇,自然也能替代凡人。”祂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不料谢临风从头到尾一个表情,心不在焉的。
霜灵子心说:我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他还听不出吗?还是他早就知道了?
这时,谢临风开口了,混混沌沌的:“你是初代?”
霜灵子忙道:“当然不是。”
“好。”谢临风漫不经心地说,“姣子创造你们是为小殿下,因此九脉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替换你们,而是为了替换殿下。姣子不许小殿下死,便想出个这种法子来为他续命,或者说是挡灾。说起来也怪巧的,猫儿尚且只有九条命,姣子却给了他九条命不止,难不成也将他当猫养了?堂主心思巧妙,怕是早就发现端倪了吧?”
霜灵子点点头,又说:“正是正是。”
谢临风道:“堂主性子仁厚,心慈好善,断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因而姣子留给他的几条命,他都用在了你们身上。你们最后封在他的体内,并非是坏事,我没猜错的话,是命数用尽,小堂主只能将你们纳入体内,用自己的命脉养着你们,叫你们不被陨落。”
过去白芍残魂将消之时,晏病睢也用了这种方法,喂白芍以血肉,将白芍的残魂融进自己的体内。
“……然而你,霜灵子。”这名字从谢临风口中说出,仿佛是什么诅咒,叫霜灵子为之一惊。
像是有意玩笑,谢临风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以及余下的十二位,早与堂主命脉相连,因而我初次探查堂主脉搏的时候,才会探出多种脉象。”
霜灵子点头如捣蒜:“不错不错。”
谢临风忽地眼尾抬笑。
这一笑,令霜灵子毛骨悚然,祂表情凝滞,问:“你、你笑什么?”
楼阁的门“吱呀”开了,蛋生端着水壶和茶杯,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仰着头左右观望,看不明白这俩人的脸色,便朝着霜灵子说:“谁叫我,啊?有茶不自己泡,没瞧见我在照顾师父吗?!”
霜灵子又悄咪咪给它一脚,咕哝道:“怪我干吗?又不是……”
“哦——”蛋生又转向谢临风,“是你啊,你……”
谢临风摆好茶具,问:“我什么?”
蛋生说:“你……你……”
它磕磕畔畔,又想起谢临风那条树干粗的手臂,心有余悸,摇着屁股跑了。亭中一时又只剩下他和霜灵子。
谢临风推过热茶,表情始终不咸不淡:“喝茶。”
霜灵子想起适才那笑,觉得森然可怖,谢临风虽在笑,但眼眸里却漆黑沉寂,什么情绪都没有,叫人胆寒。
祂盯着茶面,望眼欲穿,似乎要瞧出谢临风在里面下了什么毒。
霜灵子愣愣道:“谢兄……”
谢临风说:“鸟兄词藻警人,令我想起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话本,如今看你心事重重的,不如听我讲讲如何?正好这话本中的故事和鸟兄有缘分。”
霜灵子一听,心头大石落下,迎合着哈哈干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正好……”祂端起茶水一口闷了,“正好讲得渴了!这很巧,什么故事能同我有缘分,让我很想听听!”
霜灵子释然得太明显,祂前倾身子,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鬼知道祂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多惶恐,上一刻祂还觉得已经被谢临风那双眼睛看透了。
“这话本的故事和鸟兄方才讲的故事有很相像的地方。”谢临风不急不慢,为霜灵子斟满茶。
霜灵子警惕道:“哪里相像?”
谢临风抬杯,与霜灵子的茶杯轻碰了下:“哪里都像,最像的一点在于,都是杜撰。”随后一饮而尽。
霜灵子如遭雷劈,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一时间有些没明白,祂刚要问,却听“噔”地一声清脆。谢临风饮尽茶,将杯子轻放回桌上,杯子却猝然碎在他手里。
霜灵子心胆俱丧,吓得打翻了茶壶。
谢临风看都不看,一手支脑袋,一手敲桌面说:“原以为我那个故事编得不好,结果竟骗了一群大糊涂。”
霜灵子脸色一白,问:“什么意思?”
“你口中的十三脉,可以是十三,也可以是十三万,数目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能从堂主身上探出多少。”谢临风似乎觉得很好笑,“蛋生听我说是‘十三’,便通通将我出卖了。我当日探得不准,说了十三,我若是说十四十五,今日你的故事里就不只是十三滴心头血这样简单了。所以你们干脆将错就错,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糊弄我?”
他说得越云淡风轻,霜灵子就越坐如针毡。
谢临风到底不似蛋生和晏病睢那样精于医术,加之晏病睢对体内的煞气有意压制,一时摸不准很正常。
霜灵子强撑着神色,说:“什么编的,我说得都是真的!你不信,便亲自去问殿下!”
谢临风也不生气:“若是殿下原本就愿意告知,你们又何须来这一出呢?”他端起茶,吹开茶沫,半分不着急似的,“你说的是真的,却并非全都是真的。你被封千年,兴许不认得白芍,她同你们一样,也是被堂主纳入体内,拿血肉养着。若堂主体内只有十三只魂,这其中之一就有个寻常人,所谓的十三脉岂不就有一个充数的?”
谢临风沉吟片刻,敛了笑容:“若沉寂是真的,姣子绝不会这样吝啬,只给小殿下十三条命。我若是祂,自然会给小殿下无穷无尽的。”
姣子不许晏病睢死,而按照霜灵子的说法,姣子那时身负重伤,已是自顾不暇,没办法日日夜夜守在晏病睢身侧,更不能亲自为他抵挡国都的暴乱,因此他才只能“守”,让晏病睢自保,而并非“攻”,除掉疫鬼。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时的晏病睢孤军奋战,已是心灰意冷,绝望至极,曾不止一次效仿先帝以自戕来了结自己。姣子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这类场景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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