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体内煞气汹涌,说明这其中的魂灵并不听他的。你们既是姣子为他创造的,便违逆不了饺子的意愿,又怎么敢反噬伤他?”况且霜灵子对晏病睢的关切不似作伪,“你们既为神祇,又十分清醒,不似堕神,何至于滋生出滔天的煞气。惟一的解释就是……”
谢临风语气稍滞,心情很不好:“他融进体内的死魂远不止这么多。”
谢临风说得寻常,却让霜灵子如临大敌,端着个茶杯“笃笃”磕桌,手抖个不停。须臾后,祂诚恳道:“不错……不错,殿下|体内的确养了几十余只亡灵。”
谢临风支着脑袋,没有答话。
霜灵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却仿佛在吞重铁:“好……好吧,的确很多,成百上千!”
谢临风敲打着手指,目光森然。
霜灵子“扑通”一声,猝然腿软跪了下去,极为惶遽道:“七千!谢兄,殿下身体里容纳了七千余的亡魂!!这次我说得属实,不信……不信你可以——”
“你怕我?”谢临风肯定道,“嗯……你这么怕,想来不仅是怕我戳破了这个秘密,是怕我发现这其中更大的秘密。”
霜灵子双睫上凝结出霜珠,露出副苦相:“什么?!”
“那乱葬岗里的确有七千多座空坟,不过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谢临风身体微倾,端详道,“你被封印千年,能记住乱葬岗的七千座空坟,记不住列修国阖国百姓有多少吗?”
霜灵子大骇!
谢临风此刻再挤不出一个笑,他双眸中赤色隐现:“小殿下能清楚记得七千座坟,是因为每口棺都是他亲自封好,亲自葬下的。若那时你活着,他何至于这样辛苦,这样狼狈?因此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不仅是你,水行生、花别语、焱无极都死了,被他封印在体内,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七千?”
谢临风散漫地说:“你哄我?好啊……天下鞭既然能够将你引出来,自然也能召出些别的——”
他话没说完,起身要走,霜灵子魂飞魄散,扑过去抱住谢临风的双腿,声嘶力竭:“十八万!是、是列修国的十八万亡魂,都在殿下身体中!”
谢临风仿佛被轰雷击中,险些站不稳:“你说什么?!”
他在惊愕的余韵中无法回神,清醒过后顿觉心中的闷痛一阵,又一阵,仿佛被刻上了诅咒,让他的心脏无法为谁跳跃,却能为谁疼痛。
谢临风不顾霜灵子哭得两眼全是霜,大力将祂拉起,厉声道:“你如实说!”
谢临风单知道先前神婆口中的太子殿下以一己之力,埋葬了举国八万亡人,他心里早有准备,百姓那么多,总有晏病睢顾及不过来的,总有安然下葬入轮回的,总有不倚靠晏病睢来超度的,何至于......何至于有十八万!
这也是霜灵子的一道心结,祂落泪成霜,更不好受:“当年百鬼破城之日,恰逢从芜国和列修国交战。那时天下打乱,先帝又刚死,太后趁着人心如散沙,不知给天下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成功召集了一批反抗之士。这群人冲进殿里,挟持了殿下,以此来威胁从芜国,要他们交出镇国的冰晶。因为列修国的众人认为是从芜国独占了姣子,使了龌龊手段,才让姣子对他们失了悲悯。
“两国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死伤无数,闹得实在很凶。天底下煞气怨气充盈,原先兴许还是‘百鬼’,如今倒滋生了数不清的鬼怪,于是人要杀人,鬼也要杀人。疫鬼吃了许多人,自相残杀却死了更多人。浩劫过后,两国都被蚕食殆尽,噍类无存,骨殖累累,我们四个也都在那时候死了。城楼上暴雨如瀑,只剩殿下一个活人看着滚滚硝烟卷过空城。他死不了,因为姣子有道诅咒保着他。
“可任谁也想不到,姣子这道诅咒却终究成全了殿下。”
那位小殿下不知从何处窥来一道秘法,得知将人的亡魂养在体内或可长久的存活。
但此法的前提是亡人须得留下魂魄。
可那时受疫鬼蚕食过后的躯体和魂魄难以恢复,人一死便魂魄消亡。于是他就灵光忽现,想了一个办法:将自己那无穷无尽的命数献祭出去,既能将百姓的亡魂保住,自己也能解脱。
——可谓两全其美。
谢临风握紧双拳,只有这样才勉强稳住心神。他道了一句什么,霜灵子没听清,祂抬起头来,满面冰霜,说:“谢兄,你——”
祂这个“你”字说到一半,又听见谢临风的声音隐忍:“可你们没有消散……”
霜灵子怔忡道:“......什么?”
谢临风压着怒火:“你们没有消散,是以他血肉存活!他拿自己所有的寿数与性命,用凡人之躯做了十八万人的容器!你们死了,他便死了!”他倏忽垂眸,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疯子……傻子……”
那他呢?谁来渡他?
谢临风不动声色,他敛着神情,变得像一阵诡谲的寒风,那些冻骨的、刺心的感觉发疯似的敲打着他——
疼得他也快疯了。
该死!
谢临风垂眸望着心口,那里湿漉漉的,淌了很多血出来。可这血流得不痛快,仿佛覆有一圈荆棘条正紧紧捆束着心脏,又被“晏病睢”这个名字扎得爆裂。
他忽地揉捏上鼻梁,还以为是自己太疲惫的缘故,因为他目光所及之处都蒙上一层红雾。
谢临风收紧外裳,又想起一件事来:“还有一事……”
霜灵子闻言,心道: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很多,想必这件事也猜到了,再隐瞒也毫无意义。
霜灵子错开他的目光,捏咒幻化出来一个缠绕着红流苏的耳珰。耳珰之下有一串三角状的细碎银铃,落在谢临风的掌中响得很轻,霜灵子正要开口,却听楼阁门口传来“嘭”的声巨响。
蛋生捏着把蒲扇,悚然大叫:“救命救命!”
晏病睢蓦然撞开门,扶着门框,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纸鸢,连身子都是软的。
谢临风心一沉,三步并作两步,不让他扶门框,要他扶着自己:“要去哪里?”
晏病睢身上掺杂着病气,面颊苍白得可怕,他人与谢临风挨得很近,吐息都挠在谢临风的颈窝,给人一种交颈厮磨的错觉。
可他徒劳地、倔强地撑在谢临风身上,仿佛谢临风的怀抱中葬有洪水猛兽,他并不清醒,也不作答。
蛋生一蹦三丈高,风风火火地冲进冲出,最后一头撞上谢临风的小腿,跌倒在地,吼叫道:“师父中邪啦!师父中邪啦!”
它声音太聒噪,令晏病睢不禁皱起双眉。他双眼半阖,敛着雾,像是沉酣在一场梦里,露出点被打扰的不耐来。
谢临风哄着他松了手指,手臂收紧,就将人拦入怀中。
他低声问:“怎么跑出来了?”
蛋生藏不住事,就要脱口而出,临了又倏忽脑筋一转,瞧见谢临风身后的霜灵子,以眼神作询问。岂料霜灵子竟低垂脑袋,模样很低落,仿佛谁也不敢见。
“是那只耳珰,它上面的铃音独特。”霜灵子盯着地面,“已经遗失很久了,殿下很在意。”
蛋生神色复杂,一面又怕谢临风,一面又庆幸当下有谢临风。它点点头,道:“没错没错,师父对这只耳珰很看重,还刻意设了咒,就是怕它丢,但防鸟之心不可无,竟被霜灵子偷偷藏去了!”
霜灵子冷不防被自家人扣锅,难以置信道:“你个蠢货!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根本不知这耳珰上附的是什么咒!连系的是什么东西!”
霜灵子说了一通话,蛋生却只听见个“你不知”,顿时觉得自己被排挤了似的,眉头骤竖:“好啊你,我早就猜到你有二心!我待你还不好吗,你们要吃碎魂——”
“住口!混账!”霜灵子难以忍受,“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打死!”
谢临风贴着人,不紧不慢地输送着咒力,更不紧不慢地说:“嗯……你不讲,我也将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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