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梅先生有什么高见?”周茂也看了一眼勤政殿,“陛下因为景和长公主的婚事生的气?”
“周尚书不用悬心,陛下所虑之事和婚事无关。”
听了梅韶肯定的话,周茂略微放下心来,可是左想右想还是忐忑:“那......”
“这种事情,陛下自会处理,周尚书该担心的,不应该公主府那头吗?”
闻言周茂抬头,警惕地看了一眼梅韶。
长公主那里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她明面上不说,可周茂送过去东西一样不收,这嫁妆规制自有皇后操办,礼仪流程也有礼官在当日里提点着,可这喜服却是要她亲自试穿的。
赵景和现在是闭门不出,拜帖不接,东西不收,婚期又迫在眉睫,周茂被架在火上烤了好几天,白发都愁得多了一溜儿。
此时见梅韶一下子就点出他的心病,被抓住了小辫子,有些跳脚,下意识地就否定了。
见他一副心虚的样子,梅韶也不相逼,提点了一句:“长公主府里的事,说到底还是皇后娘娘那里的事。”
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迂回一下,不要正面出头,把喜服送给白子衿,让她出面?
虽说费劲了些,这也算是个主意。白皇后温婉贤良,为后三年,待下一向体恤,又和陛下感情甚笃,这种事情想来不会推辞。
在朝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周茂早就精明得像个猴儿,当下就知道这句提点不是白得的,问道:“梅先生巧思,何以为报?”
“周尚书客气什么,算起来辈分来,您还是我的长辈,叫一声世叔也是不为过的,以后,我还要靠周世叔多多提点。”梅韶场面话说得顺溜,一双漂亮的眼睛笑盈盈,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乖巧世侄的模样。
这平都中的世家,非要拿着族谱排起来,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这小兔崽自反倒在这里和他攀起亲来。周茂心中暗骂,面上还带着他那一贯洋溢的笑容,敷衍道:“好说好说。”
梅韶眉眼弯弯,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附耳轻声道:“梅某一介布衣,如今没有半点官职。可毕竟和大人同在张相手下办事,也能勉强算上半个同僚,自然要相互提点着,周世叔你说呢?”
眼前这个小小的罪臣之后,回都才这么些时日,竟不声不响地攀上了张相这棵大树。
周茂见他说得大方,不像作假,连脸上的笑容都实了几分,神态顿时鲜活起来,伸出手拍拍梅韶的后背:“梅世侄一看就是栋梁之才,哪里用得着老夫提点,要是不嫌弃,礼部倒是有些空缺位置,只是怕世侄看不上。”
这次的话倒是透着几分真心实意,看来这个周茂还真是张九岱的人。梅韶确认之后,又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捱到内监把他叫了进去,才转身离去。
勤政殿中早就清理过,看不出碎盏的痕迹。
周茂行过礼,觑着赵祯的脸色,不见阴晴,只好中规中矩地回报了一下婚事进展。
批着手中的奏折,赵祯任由周茂说了半日,才开口道:“周爱卿以为,为臣最重要的是什么?”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周茂这样的老狐狸都愣了一下。
古往今来,和皇上谈论为臣之道的臣子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周茂感到自己背后的汗已经湿了大半。
他拿捏着话术回道:“自然是忠。”
“臣子之忠,是忠君还是忠国呢?”赵祯似是对这个回答来了兴趣,奏折也不批了,追问道。
这话问得古怪,可周茂来不及细想,胡乱回道:“君即是国,忠君即为忠国。”
听了回答,赵祯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吴都刺史这次回平都,送了一台戏班子来给景和贺喜,你安排着住下,等景和的好日子给她热闹热闹。记得给佟参他安排个位置。”
地方官员回都回报政事都有时间定数,算着日子,佟参这几日也该回去了。谁知恰好赶上景和长公主的婚事,赵祯一高兴,也就留他下来热闹一番。
“景和母妃早逝,曾在梅太妃跟前养过一段时日。她又是个念旧情的,大婚之日也让协恩王带着梅韶去看看吧。”赵祯又提了一句。
周茂这半日的惊吓受得不少,见赵祯交待完事情,连汗都来不及擦,逃一般地退了出去。
看了一眼周茂仓皇的背影,赵祯笑笑,接过大太监福顺递过的茶,抿了一口:“你看周茂可算得上是个忠臣?”
福顺恭敬地弓着腰,捧过赵祯手中的茶盏,递给身后的小太监,笑着回道:“这老奴可不懂,老奴只是心疼陛下摔的那个茶盏,那可是和皇后娘娘宫中是一对儿的。”
意味深长地看了福顺一眼,赵祯笑道:“朕看你懂得很多。不过这个茶盏摔得值当,朕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已经好几日未曾回府,经历早上这么一惊吓,周茂倒有些思家,当下出了宫门就往府中去了,合计着回府松快松快。
本来轿子行得稳稳当当,晃得周茂都有了些困意,忽然一声马嘶,轿子一个急停,周茂差点飞出去。
“怎么回事,驾车都驾不好!”今日真是事事不顺,周茂憋了一早上的气正没处发,撩起帘子就骂。
“大人,这......”驾车的小厮有些为难地看着拦路的官兵,不知所措。
看见周茂露了脸,在一旁的巡防营首领王震亲自过来问候:“周尚书这是从哪里来?”
“刚入宫见了陛下。”周茂探着脑袋看了一圈,街上巡防营的官兵比平日多了几倍,正挨家挨户地地排查着,远处竟还有禁军在设着路障,盘问过往百姓。
自己才进宫了半日,外面就这样大的阵仗,周茂疑惑道:“王统领这是......”
“周尚书刚从陛下那里来,竟然不知道?”王震一惊,那本中气十足的嗓子又亮了几分,引得路人都看了过来。
显然上头有所交代,王震驱马靠近,刻意压低了声音:“将军府遭贼了!凌澈将军的腰牌被贼人偷走了。”
像是生怕面前这文官不知道这为将之人信物的重要性,王震又添了一句:“那可是凌将军的腰牌,晋西军中的虎符!陛下动了大怒,让巡防营挨家挨户地排查,就连禁军都派出去守着城门,盘查过往百姓。平都城这几日只进不出,就算翻个底掉,也要找出人来,不然我手下这批兄弟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震唾沫星子直飞,在这抱怨着差事难办,周茂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他回顾自己今日的遭遇,一切都连上了,难怪凌澈焦急,陛下震怒,原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是陛下召见梅韶做什么,难不成真的要重用他,张相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把他纳入麾下的?
“凌将军大喜的节骨眼上搞这么一出,也真是让人闹心。”王震的一声感叹把周茂拉回了现实。
“要辛苦王统领了。”周茂回过神,慰问了他几句。
王震也是个公务在身的,搜查过周茂的轿子后,又领兵往别处去了。
还未到正午,阳光都是懒洋洋的,并不刺眼。
周茂仰头看天,天空澄净碧蓝,纯澈如洗,心中却有乌云翻滚,雷电轰鸣。
“要变天了。”他喃喃道。
第23章 蝉鸣噪
口干舌燥地跟着老大后面盘查了一上午的百姓,连口水也没能喝上,陈平刚蹲在一棵大树下,一滴水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脑门上。
他还以为是自己又饥又渴,心里骂自己眼花,这大树下头哪来的水滴?抬头一看,太阳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几朵乌云,酝酿着丝丝点点的细雨,斜斜地飘落下来。
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老大,他一句骂娘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今天是他来巡防营当值的第一天,人头还不熟,哪里敢放肆,只好在心中暗骂几声解气。
他老早就听说巡防营的活计轻松,每日只要跟着领队,装模作样地巡视一番,就能敷衍交差,月俸还比他在京兆衙门当个衙役来得多。
正经捕盗辑匪这样危险的事轮不到他们,遇上酷日暴雨更好,只消随意找家酒楼歇脚,反正大小也挂着个官爷的名儿,那些酒楼客栈的老板都是人精,见到他们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眼见着隔壁王家的儿子,在巡防营呆了一年都白胖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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