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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卿(20)

作者:临安教司 时间:2022-04-15 10:22:20 标签:强强 HE 年下 相爱相杀

  正是斜阳入巢之时,没有什么日头,只留下一点余辉,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洒在他们的脸上。

  爬墙翻檐的时候没有注意,此刻爬得高了才发现,墙外的角落里掩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年纪身量都不大,手里捧着一封信,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看他的装束,应该是这马场里的小厮。

  梅韶今日的心情实在是好,起了一点捉弄的心思, 仗着自己比他大上个三两岁,朝着那少年挥挥手,叫道:“那小子,过来。”

  那人也算是机敏,像是会些武的,只听见这一声叫喊,就准确地朝他们坐着的屋顶上看了过去。凌澈稍微凑近了些,行了礼,却也没有做出一副刻意讨好的嘴脸,只是只中规中矩地回话:“贵人有什么吩咐?”

  “你这小子偷偷摸摸地蹲在墙角干什么,是不是想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梅韶粗着声音吓唬他,装作一副不好招惹的凶狠模样,瞪着那少年。

  “我是这马场里的驯马师。”凌澈没有被梅韶装出的凶狠模样吓住,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但他显然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解释起自己的身份都是干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知变通的毛头小子。

  梅韶身份尊贵,很少遇见说话这样直白的人,被他勾得上了兴致,正准备再出言捉弄几句,却见白秉臣斜了自己一眼,立马安生了。

  白秉臣特意放缓语气问道:“我看你在墙角盘桓良久,是做了什么错事不敢进来吗?”说着含笑看了梅韶一眼:“要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位梅小少爷今日高中,心情正好。帮你向管事的说说情,说不定能免了些责罚。”

  凌澈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有什么戒心。看白秉臣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不同,也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说话又这样温和。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嗫嚅着把事情和盘托出。

  前几日,景和公主和景王殿下来跑马场挑马,挑中了凌澈驯服的一匹枣红马。原本自己驯服的马匹被贵人选上,是凌澈的福气,他不仅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赏赐,甚至要是因此得了备受圣上荣宠的景王的青眼,提拔提拔他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偏偏不巧,景和公主在试骑的时候,那匹枣红马却失了性子,当场发起疯来,差点把景和公主掀翻下马。即便凌澈救助得及时,景和公主也受了不少的惊吓,手还勒伤了。

  景和公主的琴技高超,虽生为弱质女流,指下却常演惊雷之声,深受帝王喜爱。可如今这手伤得不轻,以后能不能弹琴都没有准数,凌澈当下就慌了。

  他是一个孤儿,被一个残疾的老兵捡回家养大,又出了不少钱,求了不少昔日的战友,才给他谋得皇家驯马场驯马这样的好差事。他在驯马上面也算是有一番本事的,不管多么烈性的马在他的手中都能被训得服服帖帖的,即便他年纪小,在马场里凭着这一身本事,也算是混得不错。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杨主管虽然惜才,有心替他告罪开脱,可也不敢去触了景王的怒气。只好当场硬下心,命军士把他拉下去打军棍,指望着能用皮肉之苦换得他一条命。

  当着景王的面,军士下手都是实打实的,只挨了十几棍,凌澈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在今日的棍棒下,却是包扎好的景和公主出来替他求了情。

  “是我马术不精,抓脱了缰绳,扯痛了那马的鬃毛,它才发了狂。哥哥就不要怪罪这个驯马师了,且先不说我的手没有什么大碍,就算不能再抚琴,也不过是少了一个消遣时光的趣事,何苦为此伤了一条性命呢?”

  凌澈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他趴在刑凳上,因为疼痛流下的汗浸入眼角,刺得他眼前有些发白,可他仍旧努力地想抬起头看清她的样貌。

  凌澈嘴笨,向来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他看上去懂事,但只是将自己的害怕和恐惧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老兵把他打点进了驯马场,却从来没有教过他与人相处的人情世故。在马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年,他自认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关窍就是价值。自己只有具备了价值,才不会被人轻易抛弃。

  幼时的他就因为是个累赘才会被抛弃;收养他的老兵也只是想在自己醉酒后有个能打骂不还手的小子,在自己老了之后有能尽孝床前的人;马场里的杨主管有时维护着他,也是因为自己有着可以帮他驯马的价值。他把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看成简单的价值交换,并对此深信不疑。

  他不明白,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没有半点价值,还伤害了她,她又为什么要为自己求情呢?

  凌澈不懂这些,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深信着的处世之道,在这一刻有了裂纹。

  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善良的,不计报酬地对一个陌生人好的人吗?

  火烧般的疼痛刺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他还是挣扎着想抬头看清,这样的人是长着一副什么样子,却只看到眼前白光一现,他就再也没有知觉。

  凌澈晕倒在刑凳上。

  等他醒来,杨主管告诉他有了景和公主的求情,他只是被罚了一个月的月俸,还特意给了他养伤的病假。

  景和公主甚至考虑到他的家境,少了一个月的月俸会生活得更加艰难,派人给他送来了一点银两。那封着银两的纸上还写着:“区区黄白之物,勿思报答。大丈夫当于世,不该囚于一隅。”

  过了大半个月,凌澈的伤也大致好了,他却盯着那张字条,不知该怎样以自己旧日里的想法去面对这个世界。

  他没有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迷茫而空洞的感受是为什么,他很想写一封信问问那位公主,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的好。可他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卑微,懊恼于自己写不出漂亮话,只好每天在马场外空等着,希望能够碰见她。

  听着凌澈磕磕巴巴地讲完了自己的事,梅韶沉思了好一会,才赞叹地点点头,对着凌澈道:“你确定自己描述的那个温柔的,发着光的是陛下的五公主赵景和?”

  凌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可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挨打的板子是打脑袋上了吗?怎么看着好好的一个人,脑子像是灌了水一样。景和公主和温婉柔和这四个字哪个沾上边了?”梅韶挠挠脑袋,似乎真的是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转而恍然大悟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她,情人眼里出西施,才觉得她万般好的吧!”

  “不是......”

  梅韶满意地看着低着头的少年那红了的耳尖,就连他急于辩驳的话都一口气地打了回去:“那你手上拿着的是写给她的书信了?”

  凌澈只觉得面上烧得厉害,可是又不敢大声反驳起来,怕辱了景和公主的清誉,他又是个反应慢的,这边解释的措辞的话在肚子里打了几滚,还没滚得瓷实,就听见梅韶又转了话题问他手上的东西,一时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急忙回道:“只是一封表达谢意的信,没有什么的。”

  见梅韶将人逼得急了,白秉臣笑着缓和气氛,他温和地鼓励道:“就算有那么点心动欢喜,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现在不便说,可以等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了,再将这少年情丝细细道来,岂不是美谈一桩?”

  凌澈自知自己身份卑微,已经存了将这份敬慕和感恩之心藏在心中一辈子的想法,乍一听白秉臣的话,一时愣在当地没有反应。

  “那白兄也是这么想的吗?”梅韶突然开口。

  “什么?”

  “要是心中惦念着的那份感情,是世俗容不下的,你还会觉得那份情意值得珍重吗?”梅韶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试探着什么,面上还挂着笑,覆在青瓦上的手却暗暗用力,像是在给自己找寻着一个支撑。

  白秉臣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

  远处有一条小道蜿蜒向前,不见尽头,那是从平都郊外到皇家马场的一条独路。

  他们两个人来的时候,正是高兴得头脑发热,也不好好地从道上走,偏从一旁的树林里穿了过来,压倒了一路及膝的野草。现在将近黄昏,目尽所及,小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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