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漫出悲伤的情绪,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书信递到了谢显的手中。
“拿着这封信,一定要交给梅韶,这里有他想要知道所有真相。”
谢显愣愣地接过信,看着孙哲一身清冷而立的样子,好似有什么深切的悲伤笼罩着这个人,让他没有半分人的鲜活气。
孙哲朝外看了一眼,收敛了情绪,稍稍加快了语速,“现在,你回自己院子中去,就当今夜的事儿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之后任和钰若问你,你便说晚间出来到我房中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就回去了,明白了吗?”
谢显攥紧了手中的两封信,把它们放入了怀中,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孙哲叹了一口气,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等着被人发现。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自嘲地笑了一下,往雪白的袖口上抹去,却有一只手快了一步,把他手上的血蹭到了自己的身上。
孙哲看着去而复返的谢显,怔了一下,怒道:“你回来做什么!再浪费时间在这儿,你就走不出去了!”
谢显的目光变得沉静又坚定,仿若方才那个慌张的人不是他一般,他伸手从孙哲手中扒出了那把剑,接着把他手上的血都蹭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做什么?”
“侯爷,你回去。”谢显一字一句地把孙哲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就当你今夜没有来过后花园,没有见过我。”
“你疯了!”孙哲气得想笑,他一个什么都经历过的书生能做什么?他受得住被南阳侯抓住后的拷打吗?居然在这儿妄想护着自己?
“侯爷,你借着我的手送消息给梅大人,一定是任和钰看你看得很紧。”谢显冷静道:“你放心,我会把信送出去。”
“谢怀德......”
“我只是个书生。”谢显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书生,侯爷你远比我要有价值得多,走!”
孙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外头已经隐隐约约地传来声响,应当是发现谢显不见了。
“保重。”孙哲说完这句话,转身从另一处快步离去,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
谢显忽地松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唾沫,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人,也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
他要回去,要赶在府兵找到他之前回去,然后想办法联络到程念。
谢显在夜色中飞速奔跑着,紧紧的握着一把和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剑,像是攥住了什么支撑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屋中很是凌乱,一看就是被翻找过了,桌上的烛灯才减了一点,说明他们刚走不久。
谢显抵在门后,急促地喘息着,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府兵们便会折回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把沾着血的外袍和剑都抵在了门后,大步走向房中的梳妆台,拿出程念留下的头油,浇在房中的被褥、帘幔上,然后拿起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它们。
昏暗的房间慢慢被火红的光,逼人的热和呛人的黑烟弥漫着充满,谢显靠在角落里,他特意用难以燃烧的东西围起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火光在无声地吞噬。
灼热的火在眼前跳动着,像极了那年囫囵庙前,他想要找回程念时,在荒庙外点了一.夜的篝火。
而这次他不会空等。
那个姑娘一定会在看到火光的方向后,如约来到自己的面前。
第153章 书生断
“谢怀德!”一个声音自远而近,被热浪吞噬得断断续续,传到已经神志不清的谢显耳朵中。
谁在叫他?在这个地方,他是谢显,又有谁会叫他谢怀德?
谢显勉强睁开眼,看到那张自己在梦中描摹过无数次的脸,而此时也模糊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们重逢得太过仓促,谢显甚至来不及去和她寒暄几句,像平常人结识那般,一点一点地了解彼此。是他谢怀德心甘情愿地背负上一个枷锁,这个枷锁束缚着他,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心中的一丝情愫。
不多,只是一丝情愫,不过细又纤长,连绵了这么多年。
梦中的她穿的不是一身素朴的青衣,而是一袭红装,那民间嫁娶用烂了,最俗气的颜色。
谢显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脸,他也这么做了,手下的皮肉是温热的,这个梦像是真的一般。
那抹红色在他前流动着,流动着,突然实质化了,谢显收回了手。
跳跃的火在她身后,像是从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流出来的一般,蔓延拖展开。
“程姑娘。”他笑了一下,用的是确定的语气。
“走,我带你出去。”程念身上穿着的喜服已经被她割短了,看来是她在试喜服的时候,得到了走水的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她的脚程快,也不会快过府兵多少。
谢显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想要扶起自己的动作,从怀中掏出那两封保存得完好无损的书信,攥进了程念的手中。
“我想要你来,不是为了来救我,是想要你把这两封信送出去,送到梅大人的手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念着这种事儿!”程念手下一松,把手中的信推回给他,又被谢显反手握住,强迫着按在手心中。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谢显眼中的眷恋渐消,化成了不容拒绝的坚定,“你会帮我的,对吗?”
程念的手在抖,顺着传到了谢显的手上,带着他的一颗心都在颤,可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我能救你出去,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的,你想要说什么,想要告诉梅韶什么,你自己去说!”程念咬住了唇,丝毫不肯退让,“我能做到的,我现在就带你走。”
“你能,我知道。可我不能跟你走。”
猎猎的火烧声在他们的周围攀爬上升,几乎要淹没了谢显温柔的语气。
“程念,你听我说,我,活不成了。”谢显拨开她黏在额角的一缕碎发,浅浅地笑了一下,“就在刚才,我第一次见到了杀人,当他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时,我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胆怯和懦弱,我接受不了。”
“我只是一个书生,做不了什么大人物。”谢显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南阳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是真的落到南阳侯的手上能撑多久,会不会因为胆怯说出什么。我活着,就是白大人最大的把柄。而我死了,能让任和钰打消疑虑,孙侯爷能够安全,对白大人也没有什么威胁。这是最好的办法,舍我一个无用书生,很值得。”
“能让你在意的,让你为之活下去的,就只有这些了吗?”程念翕动嘴唇半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显愣了一下,目光变得柔和而缱绻,一寸一寸地抚过程念的脸。
他想,当然不止这个。可他挂念的人,心中藏着的那一缕情愫,是他自己的事,他无意去惊扰,尤其在现下,明知没有任何未来的时候。
烧断的横梁猛然坍塌,谢显下意识地按住程念往自己怀中搂了一下,而后又想推开,却被程念回手抱住了。
她轻声道:“可在南阳侯的心里,我是谢显的妻子。你一个人死在这儿,这不合情理。”
谢显心头一震,好似从她这句话中窥见了什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心中悲喜夹杂,竟溢出一丝苦涩来,谢显深深叹了一口气,狠下心又糊上了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我们未饮过合卺酒,未拜过堂,便算不得夫妻。”
程念紧了紧抓住他衣裳的手,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失去感,她的眼眶发红,侧过头去看他坚毅的侧脸,终是闭了眼退开了。
随着她退开的还有咽下去的一句话:可我在心中已经嫁过你了。
连绵的红光像是喜房中无处不在的红纸,交织着他们的剪影投在摇摇欲坠的花窗上,像极了一对大婚之夜对面而望的璧人。
那错位的剪影只在花窗上顿了两秒,屋外传来嘈杂叫喊声。
“走!”谢显听见外头的此起彼伏的救火声,伸手推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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