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空闲的时候,鲤生跑去后厨要来了一份加浓的蜂蜜水。
“真是个好孩子啊。”老板感叹着,“要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遇上的人是泉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吧。”
听到感情相关的事,泉鲤生一下子就精神了,悄悄竖起耳朵。
“我的朋友都很喜欢泉君。”老板却把话题扯到了泉鲤生身上,她温和的目光蕴着被灯光浸出的水色,“因为大家从你的作品里都看不出爱呢。”
泉鲤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看起来相爱的两个人朝夕相处,做着爱人才会做的事情,紧握着彼此的手,望着对方的眼神,并因为彼此一直在改变着,心中的想法和酸涩感也在逐渐变化。泉君就是这样写的吧。”
鲤生请教道:“……是感情变化得非常不自然吗?”
老板摇头:“没有那样的事情,泉君的话,完全可以自信地肯定自己的写作,有问题的人不是你,是我们啊。”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看着那双干净的水蓝色眼睛,老板抿了口蜂蜜水。
味道甜腻得有些齁,但是完全能盖住酒精反涌上来的苦,就像她们看泉鲤生的爱情小说一样。
那些细节十分真实,一定是作者细心观察后才能写出来的生活。真实得像是时刻在她们身边发生,于是看下去也就多出了几分心惊胆战的恍惚。
然后逐渐被手脚的冰凉唤醒。
从文字萦绕出的感情漩涡里抽身而出,在清冷的午夜看着空荡荡的卧室,不管小说的结局是好是坏,心里都不会有任何被故事慰藉的满足感。
泉鲤生的小说里每个字都在讲爱,每个字都与爱无关。
接着,头脑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朗。
“我们表现出来的所有特征是怎么回事呢?看了泉君的小说后便会这样想,甚至开始怀疑起因为时光的流逝而逐渐不单纯的感情。一开始的心动,到底是因为「爱着对方」,还是爱着「爱他人的感觉」。到了我们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分清楚了。”
鲤生悄悄在心里记下老板的描述。
“今晚她们没来得及问的一个问题,我现在可以问吗?”老板很认真地看了过来。
泉鲤生也摆正了姿势:“请讲。”
“泉君谈过恋爱吗?”
泉鲤生本来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与他的作品有关的话,乍一听到这个问题,半天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啊”一声,手指扣在桌面,耳朵擅自开始红起来。
“没,没有。”
“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没……没有吧。”
“诶,那还真是可惜,有不少姐姐还向我打听你的联系方式呢。都是性格很好的有钱姐姐哦,泉君也可以考虑一下,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我还是乐意帮你们牵线搭桥的。”
泉鲤生快要把脸埋进桌子底下了。
“好了,不逗你,抬起头吧。”老板细声笑起来,让人给自己的员工送上一杯冰水。
泉鲤生抱着杯子一饮而尽,即使窘迫得不行还是没有逃走,抱着只剩下冰块的光口杯,手指不安的在边沿出来回摩挲。
伏黑甚尔似乎也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那个男人表达出的态度是肆意的,而泉鲤生则是单纯的「干净」。
正如现在,他还顾虑着自己的心情,小声问:“可上次您说,您还是很爱他……啊?”
老板的回答很坦然:“因为泉君看起来很好骗,所以就说了谎。”
泉鲤生:“……”
拿这种事骗一个认真取材的作者,真的以为作者就不会哭吗?
不过老板也不是那样过分的人,知道鲤生想问的是什么,于是也回答了。
“我知道他轻佻、愚蠢、性情粗劣,我从来没有对他心动过。但在十八岁的时候,我觉得他很可怜。”老板说,“可怜是爱吗?”
鲤生不知道。
“我已经习惯了迁就和忍让,也在他身上投入太多,让我放弃的话当然会非常不甘心。”老板说,“不甘心是爱吗?”
鲤生也不知道。
“我彻底放弃他之后会觉得很空虚,即使在和别人约会也弥补不了这种空虚。”老板说,“空虚是爱吗?”
鲤生完全不知道。
被问懵住的泉鲤生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缺乏的是什么——他根本不理解爱情是什么。
绝大多数的剧情类小说都可以根据特征来分类,因为一直以来就存在一个标准,不符合那个标准,但是靠边的可以称为类型小说的变形——但爱情从来就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
就像考试的时候摸不准选B还是选D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去模糊B和D相差的那一点,希望老师可以直接略过给分一样。
鲤生也只是在理论上让人物发展和相处营造出了类似于「爱情」的氛围,非常含糊。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的氛围」!
救命啊,这种东西是完全没办法被补足的吧?总不能让泉鲤生现在当场去找个人谈恋爱……为了取材拿笔名谈恋爱什么的,完全是百分百人渣了!
大……大失败,这就是大失败……
泉鲤生的沮丧完全写在脸上,整个人瘫痪在桌前,连卷发似乎也有气无力着。
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本来就对他存在偏爱的老板很轻易地就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道:“不要着急,泉君年龄还小呢,谈恋爱之后就能明白了。”
“……谢谢您。”鲤生要哭了。
就算活成快要奔三的资深成年人,他也没能明白哪怕一点呢……有生之年真的能做到吗?
泉鲤生有非常正确的自我认知,并对此不抱有希望。
他像个打了霜的茄子,将桌面的空杯收拾着就想着到时间下班了。
回家再哀嚎也来得及,这实在是让人太心痛了,比伏黑甚尔骗了钱还心痛!
老板又叫住他:“不过还有一件事,这一个礼拜泉君不用来上班,顺利的话,下周五再来吧。”
鲤生瞬间打了个激灵:“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那样的事情,我请伏黑先生帮我一个小忙,不太适合你这样的小孩观看。在读了你的小说之后就有了那样的想法。伏黑先生在这方面倒是十分可靠,应该能帮我处理好的,关于那个人。”
泉鲤生:“……”
不适合我这样的小孩观看?
读了我的小说?
伏黑甚尔……?
处理好那个人……?!
鲤生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五百多种剧情发展,每一个都惊险刺激得要命,反正没一个发展是和谐友好的内容,是作为稿件交给禅院研一都会得到「您又开始了啊」锐评的程度。
可问题是我写的是垃圾爱情小说,您感觉不到爱就算了,怎么还能产生这样危险的想法啊!!!
泉鲤生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宿舍,单人宿舍的好处就是及时他一进门就开始痛苦地挣扎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怪人。
怀着这样的痛苦,他栽倒在床上,无数杂念在脑子里窜来窜去,最后变成无比清晰的一句话——你就是对爱情无能为力啊。
这句话一直伴随着鲤生陷入可以算是昏厥的睡眠。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今晚,出版过的那些爱情短篇阅读人数终于达标,属于泉鲤生的异能开始运转。
鲤生很清楚自己应该在海洋大的宿舍,正处于闭上双眼的睡眠中,眼睛却能看见周围的一切。
他的意识被异能一分为二了,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最后附着到了一个失去「灵魂」的空壳身上。
一间洁白的病房,非常空,整个房间就只有在正中间的铁窗,和被束缚带捆绑在床上的自己。
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紧紧关上的铁门被一股巨力撞开了,鲤生想抬起头看,但脖子上的束缚带牢牢限制住了他的活动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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