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没有和自然对话的才能,也不能像晴明一样,以「名字」作为咒,和其他生灵定下契约。
五条知的跃跃欲试当然被薄朝彦婉拒了,他也不好直白地说,不行,没可能,你在这方面的天赋是零光蛋——「你可以试试」,朝彦这么说。
他给了五条知一块石头,石头中有一粒铃兰的种子。
“你给他取什么名字?”薄朝彦拿着笔。
这可把五条知纠愁坏了,从下午想到傍晚也没找到一个“英勇无双”、“聪慧过人”的好结果。
晴明听着他预设的前提:“我怎么听着像在说我?”
“走开,谁要给石头取名叫「安倍晴明」啊,晚上会做噩梦的。”
五条知始终卡在了取名字这个环节,甚至开始疑惑自己的父母是怎么在他出生的时候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名字,流着同样血液的自己怎么就做不到。
他把那块石头放进袖子,看了看天色,打算回去了。
临别的时候,五条知突然想起什么,说:“如果有咒术师请你参加什么聚会,直接拒绝掉,朝彦。”
“聚会?”
“他们挑灯谈论了好久关于你的事。人类可以离开阴阳师、离开咒术师,但他们离不开「语言」。他们想知道关于你的事。”
“那可真是抱歉,忠行大人让我不要说太多。”
“所以拒绝掉——不过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去五条家做客倒是可以。”
“你先想好要给石头取什么名字吧。”薄朝彦笑笑。
在平安京的时间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薄朝彦用六年的时间向阴阳寮证明了自己的「无害」,他基本不怎么出门,安倍晴明倒是需要定期去到阴阳寮,虽然朝彦觉得这是典型的童工,可对于这个时代,好像天才就注定要承担一些责任。
不管是安倍晴明,还是从小就要到处跑的五条知。
薄朝彦用从四处搜刮来的笔和纸,写着他在平安京的见闻。
作为记录者,他会将听来的事情用更佳准确的语句和词汇描述,有很多次,晴明在看见了他的文字后都会感叹。
“你把事情「固定」下来了。”
“请说得更清楚一点。”
“对于同一件事,参与者的视角不同,整件事就会不同。只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又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是这样没错。”
“但你把事情写了下来,从此,所有人的认知被统一了。”
“我没有那样做。”薄朝彦若有所思,“这是「文字」的力量。”
“并非「语言」,而是「文字」吗?”晴明说,“「狂言家」可真是不得了啊。”
在当晚,安倍晴明就拉着被他评价为「了不得」的狂言家偷偷溜出了府邸。
十一岁的少年的心性有了质的飞跃,同时疯狂增长的,还有行动力。
“从你想见识玄象的心情这里开始我就无法理解了,明明晴明你对琴艺并不执着啊。”被迫出门的薄朝彦发着牢骚。
这几年,安倍晴明的风评在平安京好了不少,天才总是拥有特权的,更何况他是天才中的天才——当然,咒术师那边有一个令人头疼的五条知也是晴明风评改变的重要参考。
他佩戴上了自己所希望的面具,或许只有习惯帮他擦屁股的贺茂忠行,和一直和他朝夕相处的薄朝彦清楚,这个人他……
很狂。
能说出「今晚月色真好啊,我们去宫中看看那个男人珍藏的玄象吧」的人怎么可能不狂妄呢。
——把天皇称为「那个男人」的行为也是。
“就和明明你和咒术师没什么关系,但他们在这几年也一直不断向你递出约一样。珍奇的东西谁都想见识一下,不是吗?”
“只有我们两个还是太少了。”薄朝彦说。
显然,薄朝彦的意思是:如果被发现,只有我们两个被抓,还是太少了。
安倍晴明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两人趁着夜色来到了五条府邸外。
安倍晴明捏出纸鹤,翩翩越过高墙,不一会儿,五条知出现在高墙之上。
五条知明显是刚被吵起来,已经长到腰际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束起来,眼皮还耷拉了一半,被起床气强撑着,漂亮的眼睛在这个夜晚成为唯一的星星。
“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要我在暴雨天和你们一起去皇宫?!”
今天不算是好天气,在出门的时候晴明就算了一卦,说要下雨。现在天阴沉沉的,暴雨随时倾泻而下。
而薄朝彦站在墙下,对着五条知伸出手:“你害怕暴雨吗?”
常年拿笔的手已经有了一层剥茧,他的掌心还有没洗掉的墨,修长的手指对准墙头的少年。
五条知神色倨傲昂着头,从墙头跃下,白衣划出一道弧:“我会害怕那些东西?”
薄朝彦稳稳地接住了他:“是,我知道。Satoru从来不会害怕,即使暴雨将至。”
偷鸡摸狗三人组就此成立,依靠着其中两人非人的天赋居然真的混进了皇宫。
事情原本非常顺利,问题在于,晴明没有告诉他们,在今晚,贺茂忠行在宫中当值。
所以被抓住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吧。
他们对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暴风雨」一无所知,对着天皇珍藏的玄象指指点点。
薄朝彦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琵琶。
晴明点评:是死物。
五条知没那么文雅:你们大半夜的带我来看什么狗屁。
三个人大眼对小眼半天,都觉得这个东西带来的情绪价值还不如他们偷偷溜入皇宫来得刺激。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五条知,六眼的感知让他觉察到了一些事:“周围为什么都没人?这难道不是天皇很珍重的宝物吗?”
晴明:“你刚刚还说这是比低级咒灵还要枯燥的砖头。”
“那也是本应该有很多人守卫的砖头。”
在此时,砖头开口了:“你们三个——”
安倍晴明瞬间打了个激灵,立刻掐咒念念有词。
砖头后出现了一个纸人,纸人是不会有情绪的,可他们眼前这个叉腰盛气凌人的纸人无疑在彰显它此刻的愤怒。
贺茂忠行这才出现在了六眼的感知中。
三个人跪坐在贺茂忠行面前。
外面闪过一声惊雷,雨开始哗哗下坠。
“是谁提出的这个糟糕透顶的主意?”贺茂忠行厉声问。
五条知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局外人模样,他本来就是被牵连进来的,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受害者。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左一右指向自己的手。
“是阿知。”安倍晴明说。
“是阿知。”薄朝彦说。
“你们俩个——”
发出愤怒声音的却不是五条知,是深知这两人秉性的贺茂忠行。
“是朝彦。”安倍晴明说。
“是晴明。”薄朝彦说。
“是他们两个。”五条知说。
贺茂忠行气笑了。
忠行拿自己弟子没办法,拿年幼的狂言家没办法,五条家的下任家主也不是他能随便处置的对象。所以他才会特意驱散周围的人,只身来安置这三人。
五条知却在瞬间看向暗中某处:“谁在那里?”
那里是空的,只有阁楼围栏投映下的影子、飘进这里的雨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六眼眯了眯:“禅院……”
纹丝不动的影子逐渐荡开,黑发绿眼的少年隐秘地出现了。
安倍晴明立刻看向老师,眼睛里写满了「瞧,这里不止我们三个作奸犯科的小混蛋」!
贺茂忠行面无表情:“禅院荒弥是陛下召进宫的,你在想什么,晴明?”
安倍晴明屈辱地低下了头。
而薄朝彦已经无暇关注其他事情了。
这实在是很神奇的事情,在千年前的平安京,暴雨吟诵着从宫廷诗人那儿听来的和歌,身后被称为死物的玄象不断倾诉着不满,传奇人物就在身侧,和自己一起干着叛逆无比的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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