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真的打算去找你那兄弟吗?”
安倍晴明直接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平安京遭遇了冬季大火,那把火从一条大道直接烧到朱雀门,最后才被咒术师想办法限制在一道界线外。
一条大道的废墟中,前去调查的咒术师找到了和当初西川相同的咒力残秽,同时,阴阳师在那里发现了鬼的踪迹。
准确的说,是一窝鬼的踪迹。
这种以人类为食的怪物藏匿在四处,被灼烧的时候发出刺耳的惨叫,叫声连几条街外的人都能听见。
据当时察觉到不对劲而赶去现场的阴阳师说,他察觉到了疑似鬼舞辻无惨的气息——这还多亏了原先源博雅带着清道夫的那次探查,让他们对鬼有了准确的概念。
在大火之后,源博雅和安倍晴明立刻被圣上传去,和一众官员一起交代相关情况。
本来薄朝彦也在传召之列,可根据晴明所说,在家中找不到他的踪迹。天皇后续派人去请,前去找人的侍卫在院子翻了几圈也没找到人,只好作罢。
即使没有狂言家,事情还是得继续调查,源博雅立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线索,讲出了他推测的前因后果:
薄朝彦的兄弟来了平安京,这是什么,鬼舞辻无惨?点了。
情节实在是太简单,以至于殿上的人都面面相觑许久,安倍晴明点头,说大抵就是这么回事吧。「可朝彦从六岁起就随我来了平安京,与我算得上朝夕相处,这件事和他扯不上干系的。」
你们不能因为血缘关系就想把事情赖过去——晴明是这个意思。
后来,村上天皇还屡次三番想找薄朝彦,依旧寻不着人,最后他干脆把找人这件事交给了源博雅,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是有法子的。
博雅心想,我忙着要去追查鬼舞辻无惨呢,要是放任他在外面,说不定还会滋生更大的事端。
于是虽然口头上应了下来,也的确放在心上,但两次找不到人之后,也就稍微揭过了。
薄朝彦没有躲着的意思,在院子里施了方术的一直都是安倍晴明。
「你真的打算去找你那兄弟吗?」现在,晴明这样问了。
朝彦拢拢袖口,眺望着院子:“你都帮我避开其他人了,我也得帮你了解这件事,这样才没有亏欠。”
“可我瞧你没有动身的意思。”
“因为我不是很想见他。”
“说起来,我好奇很久了,但一直没问你和你兄弟之间的关系。”晴明说,“阿吉称他为恶鬼,可又在后来的事变中主动拜托了他,足以见得他对你兄弟的态度了。不只是抱有恐惧,还有尊敬。”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对象啊。”朝彦叹了口气,头疼说,“连神明也拿他没辙,你就这样理解好了。”
安倍晴明更好奇了,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薄朝彦斜了他一眼,漆黑的目光停留片刻,又落回荒芜的庭院。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从来不止我,你怎么好意思想要打探我的过去的?”
“你不问我,我要怎么回答呢?”晴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原先前倾着的坐姿也稍缓,稳稳地盘腿在蒲团上,他将手中的扇子放在案上,“啪”地一声像是某种开幕。
“问吧。”晴明笑眯眯说。
薄朝彦:“……”
你来真的啊?
我们不是一直是展望未来的狐朋狗友吗?怎么突然开始推心置腹聊起过去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朝彦心底的确对安倍晴明的过去充满了好奇。
他回忆了一下之前见过的史料。
只能说平安京时代基本不存在「史料」这种东西。
因为整个日本几乎都被公家之首藤原把控,藤原的家族内斗又十分严重。这就导致留下来的「史料」,基本上全是天皇和藤原氏、氏族和氏族之间的各种打架斗殴,和离奇艳闻。
……主要是艳闻。
很多人没看过《御堂关日记》,但基本每个日本人都知道《源氏物语》。知道光源氏这一家子乱起来,足以与希腊神话那群「我的侄女是我的嫂子」比肩。
有关安倍晴明的记载就更少了,只有从他在阴阳寮初显风姿后才有了不算详细的描述,更多的还是一些不以史料为严格标准的轶闻。
琢磨半天,朝彦选了个最好奇的事情发问:“所以你真的是白狐之子吗?”
安倍晴明嘴角上扬:“是。”
薄朝彦:“……”
这么轻飘飘承认了,反而感觉什么都没问啊!!!
看出薄朝彦复杂的申请,晴明开始解释起来:“我本应原名阿倍晴明,出生在摄津国阿倍野。”
朝彦立刻喊停:“……真的要从出生开始说起吗?”
“不然的话,轮到你的时候,你会挑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来讲吧?”
被戳穿了心事,薄朝彦装作无事发生,抬手:“请继续。”
晴明笑得更明显了。
阿倍这个姓氏其实算得上有名了,最为人所知的,便是一个叫做阿倍仲麻吕的人——那个著名的遣唐使。
阿倍仲麻吕还和大唐的诗仙李白有一定交情,《哭晁卿衡》就是写给他的。
说回阿倍。
阿倍是安倍的庶出姓氏,晴明的父亲阿倍益材当时官至大膳大夫,算是皇宫的后勤部部长,外加天皇保姆。
天皇很欣赏晴明的父亲,于是才给阿倍益材赐姓,让他和嫡流一样,姓氏安倍。
某天,安倍益材外出时,碰见了一名猎人,猎人手中抓着一只白狐。
“没错,那就是我的母亲,葛叶。”安倍晴明说,“我的父亲将白狐买了下来,放生。葛叶为了报恩,化为人形嫁给了我的父亲。接着,我出生了。”
薄朝彦:“……”“你那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对生命的敬畏吧。怪事,怪事。”
安倍晴明没说什么,只是脸上写着「你这家伙怎么好意思说我怪的」?
在安倍晴明小的时候,葛叶就一直叮嘱他,在月圆之夜,自己一定不能见月光。
可是,从晴明在六岁时候诱拐薄朝彦,回到平安京还敢对着那群大臣口出狂言就能看出,他完全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臭小孩。
在安倍晴明五岁的时候,恰逢月圆之夜,葛叶照常回到屋内。
葛叶的好儿子,安倍晴明直接上房揭瓦了。
月光从被晴明揭开那块照进了屋子,葛叶在顺便变回了白狐。
既然已经暴露了,葛叶也就没有再留在人类世界,不知在哪一天,她消失在了平安京。
薄朝彦:“……上房揭瓦?”
“上房揭瓦。”
“用你五岁的小手,爬上房顶,掀开瓦片——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薄朝彦半捂着脸,强忍着不笑出声。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算得上悲剧,安倍益材有妻有子,事业也一帆风顺,突然有一天,他的妻子变成白狐跑了,还是因为自己儿子那罪恶的好奇心作祟。
对于晴明而言也是。
他不知道月圆之夜的月光代表着什么,越是被反复提醒,便越好奇。常识告诉他月光就是月光,没人谁告诉他这会让母亲从此离开自己。
有点惨,但是真的好好笑。
“如果我没忍住笑,冒犯到了你,你应该是不能怪我的。”朝彦快把整张脸都埋进掌心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诧异呢,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到上房揭瓦的啊?!”
安倍晴明微笑:“呵呵。”
在葛叶离开之后,安倍益材不再管安倍晴明。知晓晴明白狐之子身份的贺茂忠行这才把他收为了弟子。
“在六岁的时候,我预感到西川有异向,打听了一番,从阿知那里听闻「神子」的传言。然后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晓了,我去到西川,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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