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激动处,伊莎玛涅几乎快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的肢体既不连贯也不协调,像是竭力在克服内心的恐惧。
可同时,她的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她已经尽可能地保持愉悦,最终缠结为一种神经质的,克制却显而易见的歇斯底里。
“那股味道。”教徒突然低声问,“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味道……对,味道。我总是能闻到那样的味道,我的所有奖章都来源于那股味道……”
伊莎玛涅不由得想起了莱温的文字——
「……
那股味道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疾病,没人能将我从这愚蠢的病症中拯救出来。
自学校那件事以来,每次我闻到那股味道都会害怕得颤抖。
后来我清楚了,我恐惧的并非气味本身,而是闻到味道的后果。
当我傲慢无知地向所有人炫耀这独特之处后,我的奖章越来越多,我成了家中最有出息的孩子,弟弟的名字逐渐从父母口中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伊莎玛涅』。
『热情善良的伊莎玛涅』
『天真开朗的伊莎玛涅』
『闪光的伊莎玛涅』
……
越是被强调,我就越能记起起学校的荒芜,所有的回忆都变得漆黑,只有属于我的奖章成为可怕的光辉,沐浴着我,使我在神秘的意蕴中不至于迷失自我。
正是这不合时宜的自知之明在揭示:
我肯定会在可悲的愚昧中死去。不会有别的结局,就和我对那些夸赞呈现出难以割舍的成瘾状态一样,我的脆弱敏感也侵蚀着病态的灵魂。
那一刻迟早会到来,我必将终生和各类可怕的幻想所斗争,直到在那股气味中失去所有的理智,和性命。
……」
莱温的文字实在是太过于可怕,逼迫伊莎玛涅不得不犹豫向教徒坦诚一切,来寻求一个解脱之法。
“是来自大海的玫瑰花气味。”
教徒展露笑颜,似乎对伊莎玛涅的诚实感到莫大的满足。
他握住伊莎玛涅柔软的手掌,那瘦骨嶙峋的十指和伊莎玛涅的脸色一样苍白,并于自己胸前合十。
接着,教徒垂下头亲吻她的指节。
“不要被莱温迷惑,伊莎玛涅,你的所言所行皆为善举。渡鸦之丘是安宁和平的国度,我们用笑容和真诚来抵御魔鬼的侵蚀,那股味道——大海传来的玫瑰花气味并非病灶,那是鲜少教徒才能知会的福音啊!”
伊莎玛涅脸上诡异的笑容没那么服帖,迎合肌肉走势勉强牵扯着:“福音……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
教徒点头,周身宛如沐浴圣光:“只有闻见气味的人,才能扣响真理会的大门。”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
伊莎玛涅感觉自己被亲吻的指节传出阵阵暖意,教徒熨贴的安抚带来无上的舒缓,她那敏感的神经有了正当诠释。
渡鸦之丘的荣誉是不容置喙的,奖章换取的是无上至宝——笑容。
不管是自己的笑容,还是他人的笑容,还有什么能比彼此都注视着对方愉悦身心更重要的事情呢?
然而,伊莎玛涅的侥幸未能持续太久,她凝固了,因为教徒说的下一句话是——
“你提到,在你和你的未婚夫相处的时候,也闻到了来自大海的玫瑰花气味——没错吧?”
没错。
伊莎玛涅想。
这也正是她即将表白的第二个故事,由莱温诡叙的,她的爱情故事。
——————《渡鸦法》·大海与玫瑰·入野一未】
第156章
入野一未的加入,将原本在文学范畴内的盛况彻底向外点燃。
「《渡鸦法》连载委员会」的成员对这片文稿的态度各异。
对于文章本身的讨论席卷了委员会内部——
“指向性太强了,入野一未的风格似乎发生了变化,他把自己的野心藏匿起来了,可也够煽动的……”
“就算是松本老师给出的主题,前提条件也被框定了,入野老师依旧在写他擅长的东西。”
“「就和我对那些夸赞呈现出难以割舍的成瘾状态一样,我的脆弱敏感也侵蚀着病态的灵魂。」……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像枯萎的老人一般纯白无暇的虚无灵魂」啊。”
“本质似乎是相通的,但是是能够串联起来的,更进一步的论证。”
“被禁止「思想」,不懂得「思想」,被唯恐不及的「思想」,这种现实已经改变了。所以入野老师现在又开始讨论:有了「思想」的本能和技艺之后,人是否要做出选择。”
“诶,你看到的内容是这样的吗?……文章里列出的,能对照的对象太多了,你或许看到的是伊莎玛涅和他的同学,但我的重点是在伊莎玛涅和莱温身上。”
“伊莎玛涅和教徒也是一层对应关系——这么说,入野老师的落笔点很奇妙啊,伊莎玛涅和所有出场的人都有共同点,但是也都有不同的地方。”
“对,这和《思想犯》的区别出来了。”
“《思想犯》的主角是出于人群却高于人群的,他像是一种概念的高度具现化,而伊莎玛涅是确切的个体。和渡鸦之丘的大部分人相比,她的地位是略高的,而在教徒面前,她又像初生儿一样孱弱。”
“反对,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她地位的提升是因为揭发了那些拥有「气味」的人,这是真理会给她的权利,不存在任何公允。这么看来,就连她的孱弱也是真理会带来的,就她本身而言,她不具备任何「高尚」或者「低劣」的品质啊。”
“「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先生们,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这句话简直像是在说伊莎玛涅……只不过伊莎玛涅本身没有抗争的意识罢了。”
“没有抗争的意识……不会只有我想到了横滨吧?”
“你这样一说的话……嘶……”
“什么?我们在讨论什么?你没看过《思想犯》吗?哦哦哦,因为这本书早就被列为禁书了,大概在……八年前?原因?你真的要我在这里给你讲明原因吗?”
自然的,对于曾经写过畅销书,又被禁止的作者本身也成为了探讨的一环——
“这太危险了,入野一未会把松本老师的故事拉往一个不受控制的深渊的。”
“你在说什么?文学危害论吗?难以相信,你竟然以编辑的身份说出了这样的话!”
“看清现实,委员会不止是我们这一批文学簇拥者,还有来自东京的那些家伙,至少你还得选出不那么危险的稿件作为备选,而不是一味的推崇入野一未,和他那些暧昧又危险的想法!”
“你简直就和伊莎玛涅的那些同学一样!”
“得了吧,那你是谁,莱温吗?”
……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唯独禅院研一没功夫去参与这场唇枪舌战。
在知道入野一未发来稿件的第一时间,研一立刻拨通了那个早就打不通的电话。
只有禅院研一知道的苦逼事情是,因为常年联系不上入野一未,又担心这位先生出什么事,研一已经持续给那个手机号充值了很多年的话费了。
更苦逼的是,需要他充值话费的号码……还不止一个。
这一次,在电话拨出去后不久,电话就接通了。
“呀,好久没联系了,研一君。”电话那头非常嘈杂,入野一未的声音混入其中,不仔细听的话完全听不清楚。
禅院研一干脆问:“您现在在哪里?”
***
“我看到了邮件,觉得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活动,所以就投稿了。”入野一未拿小匙搅着咖啡,瓷杯杯碰撞后发出声响。
这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咖啡店,店名为漩涡咖啡厅。
此时,店内人迹寥寥,只有两三个抱着电脑狂赶论文的学生,和角落中面对面的作者,与他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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