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人也不会在平台发布对自己的悬赏,妄图用这种方式来逼迫伏黑甚尔作出改变。
只要悬赏还在,不限时间的巨额赏金就是虚位以待的诱惑。诅咒师里永远不缺亡命之徒,伏黑甚尔就是一个典型。
所以你要怎么做呢?那双眼睛在询问着他。
伏黑甚尔必须承认自己是带着火气来的,像是被正在驯服的小动物突然咬了一口,齿牙连皮都没咬破,但的确又代表着一种反叛。
但不知为何,在此刻,看见浑身血污还在沉迷看电影的泉鲤生之后,他恍惚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画面。
想要对试图掌控自己的人露出獠牙,并切实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能改变——他太熟悉这样的事情了。
伏黑甚尔没能挣脱的东西,泉鲤生能做到吗?
“你不该让我选的,鲤生。”甚尔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们之间鲜少有这么温情的举动,甚尔也鲜少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算得上柔和的虚伪表情。
他突然问:“想去旅游吗?”
***
覆盖整个关东的大雨还在不断往外扩展,没有要放晴的意思。
车轮压着水洼拐了个弯,积水溅上路人衣摆,举着伞的人冲着车尾破口大骂这种毫无公德心的行为。
“抱歉啊。”坐在副驾上的泉鲤生对着车窗小声说。
不断有水珠从车窗上下滴,把外面的景色渲染得模糊,一晃而过的路标倒是很清晰。
广播里放着最近的新闻,说横滨的骚乱已经得到了遏制,请广大市民不要传播不实的消息,为了自身安全尽量减少外出。
或许是连带影响,这个时期的出境手续格外难办,关东关闭了大部分的进出口,要想离开日本就只能从别的地区。
伏黑甚尔正驾车带着泉鲤生驶向中部。
甚尔单手握着方向盘,嘴里还衔着烟,绿色的眼睛在寻路的间隙偶尔瞟过在副驾安静坐着的大学生。
他的座位旁还堆着擦拭掉脸上血迹的湿巾,往日合身的外套变得松松垮垮,搭在车窗上的手又瘦又白。
没人问这次出行的目的,鲤生也不问离开之后伏黑惠要怎么办,决定好「旅游」之后双方很默契地对悬赏的事只字不提,那一屋子的尸体和拉下帷幕的黑白电影一样就留在那里。
飞机将他们带去了一个地图上也找不到的地方,唯一还能辨认大致位置的要素是这里的人说的都是带着奇怪口音的英语。
身量健硕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咖色切尔西短靴踩上干燥的石砾,另一侧走出困倦的灰蓝发色青年,他的衣着和男人大体一致,鞋带松了大半也不管。
在酒店登记入住的时候,接待员眼睛骨碌碌转动一圈,体贴地表示现在已经没有空着的双人间了,不过可以加价升级房型。
“单人间也没有吗?”青年攥着男人的衣角,水蓝色眼瞳中流淌着朦朦的光泽,他看了眼挂牌上的价格,表情有些为难,“我没有那么多钱。”
男人完全不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掏钱的意思,在旁边等着他们交涉。
什么人啊这都是。
接待员在心里暗暗判断着两个人的身份。一个拥有亚洲人钟爱面容、欧美人喜欢身材的轻浮男人,和一个似乎掌握着财政大权的……青年?
他不确定这个青年是否已经成年,亚洲人的长相普遍偏幼,从气质来看也不像是成熟的那一类。
需要报警吗——接待员不禁想到。
不过青年随之探向了男人的衣服口袋,在里面摸了一圈之后恨铁不成钢道:“你明明比我有钱,真的就一分钱也不带啊?”
男人摊开手任他摸:“找到算你的。”
算得上亲昵的举动多少打消了接待员的怀疑,眼看着也赚不到什么,很干脆地改口:“不过有新打扫出来的双人间,需要稍等——”
“就单人间。”男人的语气像是在讽刺,又像是单纯的建议,“把钱留着「加码」吧,浪费在房费上做什么。”
这样的做派让那个泉鲤生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不过那个时候伏黑甚尔不会对怎么花钱指手画脚,毕竟又不是他的存款。
「我会拿到赏金。」甚尔似乎是这个意思。
「我会让你心动的。」甚尔也似乎是这个意思。
两者在结局上不存在矛盾,但是佣金只有一份,所以他一定是有别的理由才会这样做。
而无论如何,伏黑甚尔在真正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完全令人难以招架——泉鲤生在这次的「旅行」中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
百分百是装出来的,男人会在视线投来的时候将面部的冷峻软化开一个角,不管鲤生说什么都用绿色的眼睛注视着,眼神像被酒淌过一样,不算软,但没有任何棱角。
又或是现在这样,单腿蹲着,两三下将鲤生散开的鞋带系好,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做一样站起来,推推他的肩膀:“你不是说困?”
泉鲤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甚尔的举动而脸红过,不知道是熟悉了稍微靠近的感觉还是什么。
但此刻他的脸又迅速蹿红,不是对男人的转变而不知所措,而是终于意识到了——
这是一种新的入侵。
在快要走到终点的时候,他选择回到最初的原点。只是鲤生不清楚,为什么?
这样做有什么用吗?
就连这样引起好奇心也是男人讨人喜欢的方式。
“明天不用打扫。”拿了房卡上楼前,甚尔这么对接待员说,“那个时候应该没功夫顾及打扫的吧,忙着呢。”
接待员:“……”
接待员:“了解了。”
晚上的天色黑得早,鲤生的手机早在之前就被顺走了,现在坐在酒店的窗边发呆。
天空介于冷暖之间,深蓝和橘红交汇出渐变,这个小镇的夜晚很热闹,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闹腾的动静。
脚边是不知名诅咒师的尸体,跟了他们一路,最后想要趁甚尔去洗澡的时候动手。
鲤生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水蓝色眼睛安静地倒映出诅咒师逼近的面容,对方在咫尺间顿住了。
他的胸膛中穿过一条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握在伏黑甚尔手里。男人刚从浴室出来,湿着头把尸体甩开。
“锁链是哪里来的,不是没有带任何行李吗?”
“放肚子里。”甚尔的回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敷衍,他看了眼时间,又说:“现在你还能去洗个澡。”
“反正很快又会被弄脏,晚上睡觉之前再洗。”鲤生只是去洗了个脸,把溅上来的血洗干净。
顺带一提,这是旅行的第五天,泉鲤生被诅咒师的血溅上的第三十二次。
等甚尔吹干头发,他们去到了小镇的酒馆。
酒馆的老板先是盯着鲤生半晌,应该是在确定他的年龄,然后又看着甚尔半晌,应该是在确定他们的关系。
最后看在钱的份上说服了自己,管那么多呢,来的都是客人!
鲤生对此视而不见,他没点酒水,酒馆里能垫肚子的食物不多,并且承袭了欧美一贯的油腻和甜腻。难以置信,这两种糟糕的味道居然能同时出现在同一碗通心粉里。
“你的表情对厨师来说很不礼貌。”喝着酒的伏黑甚尔这么评价。
鲤生的叉子在盘中划了几个圈,把所有的食材都分开,通心粉、小番茄、西兰花……还有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份食物中的奇怪蔬菜。
“厨师先生收了六美元,最后端上来这个,这才是不礼貌吧。”他抱怨着。
“有多难吃?”
在鲤生打算把盘子推过去之前,甚尔飞快地弯下腰。
微凉的鼻尖相贴了一瞬,发梢扫过眼睑,甚尔坐回去之后舔过嘴唇边的疤痕:“是挺难吃的,这东西居然要六美元?”
嘴里的味道淡了不少,鲤生拍拍自己的脸,欲盖弥彰地转头看向旁边和其他客人讨价还价的女招待:“请、请给我一杯小麦啤酒!”
女招待冲送给他一个飞吻,把啤酒端上桌:“你的酒,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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