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怔了怔,源博雅也有些懵:“什么叫是我的责任……”
说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理解的语序似乎和原句有些出入,“等等,我是他的责任?”
“没错,看来你已经理解了。”薄朝彦说话的腔调还是不冷不热。
博雅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不,我完全没有理解啊?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你对我下咒了吗,朝彦?”
薄朝彦看了眼源博雅,饮一口茶,又看了眼源博雅,再饮一口茶。
“……别卖关子了。”
“好吧。”朝彦说,“我没有对你下咒。”
“你知道我问的不止一个问题。”
“你也看到清道夫了。”
“我看见了。”
“有什么感想?”
“感想?”
“你见过很多孩子,有天元那样单纯可爱的,有叶王那样别扭还爱告状的,还有你家里那么多的同胞兄弟……现在你看到了清道夫。”
“然后呢?”
“你就一点感想也没有吗?”
源博雅搞不明白。
他不像麻仓叶王,搞不明白的话就直接放过彼此,博雅不是那样的性格,他很执着,对于想要知道的问题就一定会刨根问底,哪怕这样会让自己的脑筋打结也一样。
“我一点也听不明白,但这的确是你的咒,没错吧?”
“没错。”朝彦说。
“可你不是说没有对我下咒吗?”
“我觉得你把问题弄得麻烦了。”薄朝彦说出了源博雅内心想说的话,“清道夫是属于你的咒,但我没有对你下咒。就像我曾经把石头送给阿知一样,现在我要把他送给你——现在你该有一点感想了吧?”
“……”这下源博雅终于懂了,正因为懂了,所以才格外惊悚。
他干巴巴说,“你要把这个孩子送给我?”
“没错。”
“你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如果是赠送礼物,送石头,送酒,送稀奇的小东西,那样我都能理解。但是你现在要送给我一个小孩子……哪有这样的啊?”
“因为他是人类的模样,所以你害怕了?”
“也不是害怕……”博雅的表情满是纠结,“这也太奇怪了。”
“你觉得奇怪吗,清道夫?”薄朝彦开始寻求当事人的意见。
清道夫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算得上冷峻的面容毫无波动,被问到的时候才动了动眼珠。
“什么是奇怪?”
薄朝彦:“瞧,他觉得不奇怪。”
源博雅:“……”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就算源博雅一直推辞,薄朝彦表露出无所谓的态度,安倍晴明也没说什么,可清道夫一直死死跟着博雅,他去哪里就跟到哪里。
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源博雅已经后悔了,他不应该听了晴明的约就和他一起来这里的。
“请照顾好他,清道夫。”朝彦笑眯眯向打算告辞的两人挥手。
“我知道了。”清道夫一板一眼地回答。
源博雅头也没回地逃了。
“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吧。”
当薄朝彦向晴明搭话时,晴明一时间没有作答。
从朝彦说出「你就是他的责任」之后,安倍晴明就一直在思考,有些走神,连源博雅的离开也没有过多关注。
晴明一直隐晦地关注着薄朝彦。
他自小就隐约察觉到狂言家和这个世界的区别,包括漆黑单眼中含有的不解,没说出口的疑惑,思考时候不自觉游离于世间的神色。
咒术师死斗后的半年时间里,狂言家表现出一种肉眼无法察觉的不同。当事人似乎决定自我消化,旁人也无从见证他的心路。
和他朝夕相处的晴明是知道的。
薄朝彦留意着往来的人,区分着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用这样的方式来将自己融入平安京,将自己和世界的相似和相异规整起来,用再温吞不过的形式。
所以那些原本模糊的态度变得更清楚了,像是浮土被扫干净,露出他想要表达的底色来。
在几年前,平安京的大多是人是惧怕薄朝彦的,而现在,恐惧化为了尊敬,是对待自己认知中的东西才会有的亲近。
安倍晴明不由得暗自慨叹。在这方面,朝彦要比自己做得圆滑太多。
在失去了五条知和禅院荒弥的半年后,薄朝彦创造出了「清道夫」,朝彦说这是寄予了祈愿的祝福,晴明却认为这会成为某种可怖的诅咒。
每当晴明看到清道夫的时候都会想起已经逝去的人。
不去挽留是对于友人的敬意,缅怀就成了生者的某种义务。
可不论是自己,还是朝彦,他们都是不会惋惜的一类。
不对他人的牺牲做出夸赞,也不为他人的迫害表示愤怒,世界上所有生灵都有自己的因果,因果交织出了让时间前进的脉络。
清道夫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诞生的,他是一个很纯粹的概念,和薄朝彦同源,却没有狂言家独有的思维方式。
他不擅长思考,不善长质问,对这个世界没有好奇。
如果生存是属于生存的本能,清道夫连这样的本能也不具备。
薄朝彦给他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源博雅是他的责任。
“晴明?”薄朝彦又一次向晴明搭话。
这次,晴明说了一句:“你是这样想的吗?”
“什么‘是这样想的’?”
“阿知和禅院荒弥的死,你有些后悔了。”
安倍晴明说得太直白了,他们很少会这样直白的说话,如果双方都理解的话,没有必要用太准确的语句来表达内心,那样很可能成为某种约束。
而这次晴明像失态一样,不闪不避拿出了断言。
如果薄朝彦遵从内心的话,就没有办法反驳的断言。
朝彦倚在桌边,声音放轻:“我只是觉得,我对他们的了解太少了。当想要了解的时候,时间又太少了。”
“请继续。”
“我以前是个喜欢逃避的家伙。”薄朝彦轻轻叹了口气,“有人评价过我:不想被改变,很容易放弃,但又舍弃不了摆在眼前的惨剧,不想承担他人的期待,所以觉得麻烦。”
安倍晴明忍不住看他:“听起来完全不像你。”
“那就是走出黄泉前的我,听起来很糟糕吧?”
晴明低声说:“听起来很孤”
薄朝彦将桌上的石头拿到手里,手指摩挲着那道裂开的缝隙。
他一直贴身带着这块石头,石头不会说话,可每次触及的时候,耳边都会隐隐有聒噪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仔细听的话,就只能听到飒爽的笑声。
或许是来自黄泉的声音吧,朝彦并不去探究根源,或许是他的错觉,这些都无所谓。
他问晴明:“你没有感到孤独的时候吗?”
晴明想了想,原本是他提出的词汇,此刻却变得难以理解了起来。
阴阳师稍微向前靠了靠,离对面的人更近了一些,他向狂言家提出由心地询问:“什么是孤独?”
狂言家答:“是再见玄象时再也没有能推卸责任的对象,是没有影子味道的酒,是找不到能折腾的小孩。”
安倍晴明领悟着,概念被具体之后成为了不再懵懂混沌的感受。在这种情况下,他脑海中出现的面容在不断交迭,最后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了。
“可你还坐在这里,你偏偏坐在这里。”晴明无可奈何说,“或许等你离开,我才能理解什么是孤独吧。”
“如果我要离开,我会告诉你的。”朝彦说,“我会提前很久就告诉你,不管你是否占卜到了什么,我会很郑重地亲口向你道别。”
晴明失笑出声:“我知道了,你在埋怨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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