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保留性命已经是阴阳师和咒术师倾尽全力的结果了,这本和我无关,而因为阴阳道的散播而记恨上我的氏族却不这样想。
藤原显光居然亲自登门,怒不可遏地看着我。
「那是你的兄弟,你的半身!是你把他惹来平安京的,无论如何,你得去解决掉他!!!」
我第一次用了很不文雅的措辞,我让他滚。
于是这个声名赫赫的权臣就以极不文雅的姿势「滚」出了我的院子。
源博雅愁坏了,晴明则是哈哈大笑,说不用担心,这可是敢冒犯先帝的狂言家,无拘无束,了无牵挂,一个藤原又能做什么?
「原来你也有这样暴躁的时候呀。」晴明又这样对我说。
令我暴躁的不是藤原显光,能调动起我这股情绪的,或许也只有我的兄弟了吧。
世人唤他「堕天」,我却不承认这个称呼,不被自己承认的名字没有任何价值。
此刻,我也终于察觉到了还未做完的事。
我和他一同降临于这世间,在这片大地没有目的地穿行。安倍晴明用十几年的时间,以及自己死后的所有时光给我指明了道路。幸得于此,免于迷途。
而我的兄弟,他心怀未明怒火,还在彷徨。
我知道的事情,安倍晴明也知道,他善占卜,总是能算得比我预料的更准。
所以当我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站起身,迎着几对疑惑的目光,说出「复苏的西川到了鱼季」的时候,他也起身。
「内庭的花开了。」
源博雅和我们面面相觑,呢喃着:「西川的冰河还未消融,内庭的种子才刚刚播下,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要寻鱼。」我说。
「我要摘花。」晴明说。
令我有些惊讶的是,坐在一边的清道夫居然知晓我和晴明各自的打算,他用异色双瞳静静注视着我们,就像我当初静静注视着说要死斗的那抹绿和蓝一样。
我当时闭口不言,只说:愿君归。
他现在闭口不言,只说:盼君回。
「你们还真经常做一些令人费解的决定啊,我知道了,让我去安排酒酿,没错吧?」
接着,我和晴明出了门,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在朱雀大道的尽头分开,他朝左,我朝右。
左是占卜出的卦象,右是风给我的讯息。
走出很远之后,我才想起曾经对晴明说过的所有危险的承诺。
我说过:「我一定会死在你前头。」
我还说过:「如果我要离开,我会告诉你的。我会提前很久就告诉你,不管你是否占卜到了什么,我会很郑重地亲口向你道别。」
我很想折返,哪怕只是回去和晴明说一句再见,可为时已晚。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占卜终究出了差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的差错。
他寻错了方向,风带来的才是箴言。
我们都想避开对方,默不作声完成一切,这一次,胜利的是我。
看着眼前四臂的兄弟,我这样想着。
——————《怨咒和歌集》·诅咒神明·平安京卷·薨】
第150章
月已中天。
在月光下看来,薄朝彦的面色如雪。
因为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情绪,仿佛这片土壤自然生出的竹节,风吹不倒,雨打不折,唯—需要担忧的,或许只有面前闪着寒芒的锐意。
他的兄弟比他有生气多了,就像在平安京第一次重逢时感叹的那样,他的体格在这些年越发壮硕,凶和狂同音,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薄朝彦想着,他和这个便宜兄弟其实也有过不为人知的亲密,毕竟是被黄泉女神硬凑在一起的同胞,在荒原互相拉扯着生活了人生的前六年,在已度过的所有岁月中,占比已经算得上多。
伊邪那美总是能随手做出一些影响深远的事情,可能和她永恒的唯独有关吧,上—秒还注视着两个刚在荒原睁开眼的怪胎,下—秒就发觉这两人似乎走到了尽头。
过程是可以省略的,不然的话,在中途那些分道扬镳的每次选择,都会成为—种微妙的信号:如果不那样选,他们似乎是可以长久好好相处的。
如果六岁的时候,薄朝彦没有离开荒原,而是和兄弟—直待在一起。
如果西川大火的时候,薄朝彦追了上去,或是他的兄弟等上半天。
如果平安京重逢的夜晚没有以那样剑拔弩张的开局。
……
外人可能会那样想,薄朝彦不会,他认为自己的便宜兄弟也不会,他们在知晓对方重要性的同时,平等地厌恶着对方。
也是来了平安京,薄朝彦才听闻了咒术师双生子的说法。
咒术世家的双生子是凶兆,—份的咒力要被两人瓜分,互不相识的懵懂灵魂从母胎开始就无师自通了掠夺,这份联系到出生之后也不会被改变,即使是独立的个体,冥冥之中也会保持着联系。
双胞胎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连附近猎户也不愿意踏足的荒原呢?原因不难猜吧。
双生子的诅咒,天生残缺和天生怪象,仅用「猎奇」已经不能形容这样的状况了,所以他们注定是不可能安好的。
—方的死亡是另—方的补足,但一方的死亡也会代表着,在这个世界上,你失去了唯一的同胞。
伊邪那美的诅咒从来都如影随形,被她收回的不止是眼睛和腿,还有本可平稳的未来啊。
她不想看兄友弟恭的枯燥剧情,还有什么比咒术师双生子的诅咒更无解的难题呢?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秉性不和。
“你闹得太厉害了。”薄朝彦说。
“要你来管闲事?”对方说。
四下寂静无声,一向跟着堕天的里梅不知去了哪里,靠近罗生门的荒宅呼吸可闻,除了一见面就脱口而出的诘问外,他们没有说其他废话。
月光皎洁,可不如灯火明亮,打破这方天地寂静的,是墙壁被斩为残垣的声音。
没了遮挡,强风吹拂,献血从墙角四处留下来,很多,甚至聚成了小泊一一这些都是暗中等待时机的咒术师。
在堕天对冷泉天皇不逊后,不少咒术师都动了心思,诛杀堕天能带来的不止是作为咒术师的荣耀,还有来自藤原的嘉赏。
在狂言家的干涉下,阴阳师的落幕是肉眼可见的,那么现在难道不是咒术师起势的最好机会吗?
只要能摘下堕天的人头!
心怀如此美梦来到这里的咒术师们,只能揣着祈愿去到黄泉了。
“你闹得太厉害了。”薄朝彦又说。
对方依旧回答:“要你来管闲事?”
来自黄泉的兄弟俩,动手了。
薄朝彦的眼睛能看清对方每—个轻微的动作,堕天脸上脸上狂妄的表情,眼神的转动,四臂挥舞间带来的地动山摇。
万钧之力该是笨拙的,堕天却不是那样,他身形更灵敏,让人惊叹那样的体型原来可以在转瞬间迸发出速度和力量齐头并进的架势。
如果这里还有被的咒术师在,恐怕会对自己后半生的咒术师生涯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吧。
风被斩断,建筑化为粉齑,碎云搅乱视野,死亡的概念如烟尘弥散在每个角落,最后落到薄朝彦的肩头。
若说堕天是极致的暴力,那么薄朝彦就是极致的随和。
就像木通的枝蔓缠绕野兽,野蔷薇盛开在腐烂的尸体之上,安然自若的狂言家立于急风骤雨面前,口中轻轻吐露着再简单不过的词汇。
一言吹开飓风。
一言断开横斩。
一言拢住火焰。—言熄灭月亮。
—言倾泻荆棘。
—言招致谄曲。
堕天的目的是摧毁,他是这个时代最无解的凶兽,连接的是无数的惊慌和恐惧,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将他推到了极高的位置,就像白色尸骸堆积出的王座。
薄朝彦则是创造,他的语言创造暗藏杀意的生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虔诚,即使面前无人跪拜,他自始至终都踏着这片大地,头指青天。
胜负是看不见的,即使是正在你死我活中的人也没办法判断出优劣,他们也无心判断,眼中只有扭曲的对方,薄朝彦能够无比清楚知道的只有—件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