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涂绿的老鸨,正站在门口拉揽客人,人进人出,熙熙攘攘。
时不时,还能听见哪位姑娘一声娇笑,与人调着情。
——这是整个星野之都最醉生梦死的烟柳巷子,赴云楼。
“要说那无梦神君,也是仙姿绝艳,姿容冷清。据闻,有‘莲鱼驻目之色’呢!”
——莲鱼驻目之色。
按理,往常讲到这里时,总免不了一两声唏嘘嗟叹,好奇是个怎么样的“莲鱼驻目之色”。可今日,堂内却吵吵嚷嚷,根本无人在专心听书。
“朱公子,往里请呀,您的雅间已经备好了,南词姑娘也等着您呢!”
“哎哟,赵大人,许久不见了,妾身可想您得紧!……”
……
“嘿,王先生,您的书说完没有,这台子可要空出来啦!”
只有一名打杂的小仆跑到台下,仰头看着台上人,催促道:“快些,情姨吩咐过了,此事耽误不得!”
正讲至要紧处,却无人捧场的说书人一顿,颇有些尴尬。
但他也无法推脱下去,只得匆匆一鞠躬,道:“今日的《渎神记》便说到这里了,感谢老爷公子们捧场!”
而后,弹着琴的姑娘们也一横指,纷纷收了音。
她们袅娜地朝台下一福身,缓缓退下了。
在二楼,专为盛泱的纨绔公子们准备的雅阁内,正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止川怎么还没有来?”
这里是整个盛泱最负盛名的赴云楼雅阁。
能踏入此处的,皆是星野之都非富即贵的王孙公子。
若家中只是在朝廷中做一个小小的侍郎,在这里都是要被笑话成叫花子的。
“他不会睡过了罢?”
一名尚书家的公子怀疑道:“这可真是不像他了,他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三月初五,赴云楼‘掐尖儿’的日子。”
又一人笑道:“赴云楼的姑娘从来是整个星野之都最风情的,每年入一批新人。若想挑到又漂亮又是雏儿的相好,过了今日这村儿,可就没了这店了。”
“止川从前可都是最积极的。”
尚书公子摇头叹息:“稀奇,稀奇!”
这一群星野之都的公子哥儿,从来最无视礼法,不服管教。
今日,倒甘愿齐齐等着一个人了。
百无聊赖地又一起磕了会儿瓜子,不知过了多久,才突闻楼下传来阵骚乱。像有许多姑娘一下都围了上去似的,变得热闹起来了。
连情娘都亲自笑着上去招呼:
“……公子,您可来啦……”
众纨绔一笑,都知道等的人到了。但还未来得及等他们站起来让个座儿,下一刻,雅间的门就被推开——
一个相当俊朗的年轻人由情娘陪着进来,风风流流地朝雅间里一挑眼:
“还都已经到了?”
众人说:“是啊!”
来人和其余纨绔不同。
虽然都是星野之都里的公子哥儿,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但是独有他,身上显出一种冷飒锋锐的气质。
不像侯府里娇生惯养的公子爷,倒像名沙场挂刀的少将军。
——这正是镇国公银忠安的第七子,银止川。
“止川,”狐朋狗友们登时涌上去,勾肩搭背到了一块儿,嘻嘻哈哈闹着:“你可算来了。”
“七郎又是醉卧哪处的温柔乡了,连咱们约也忘记。”
“哈哈哈必然是上回王五送他的那位小娘子罢,我瞧着可心得紧。”
银止川不说话,只与这群纨绔玩笑着,片刻后才轻轻踢出一脚,道:
“都说什么风凉话,本公子是才从关山郡回来。”
他的长相轻佻薄情,好一双含情眼,瞧向谁时,几乎分辩不出是缠绵有意,还是寡淡冷情。
端只看着这张脸,任谁不说一句,好一副“负情郎”的模样……!
一众纨绔玩闹够了,才推搡着重新坐下。
银止川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银哥儿去关山郡做什么?”
尚书公子倒了杯茶,放到银止川面前,问道:“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就秋市的时候好玩一些,现在去有什么意思。”
银止川一脚踩到案上,露出白袍下的银靴子。
一双裹在银靴中的小腿线条修长利落,漂亮得不行——
正是习武儿郎中那种最出挑的身段,看上去极其打眼。只叫整个赴云楼的姑娘瞧过一眼,就要心魂相授。
“关山以北发了旱灾,半年颗粒无收了,朝廷需派人去看看。”
银止川随意说:“跑了半月,才回来。”
“噢。这我倒是知道。”
一名纨绔道:“但是先前不是派了林昆那死脑筋去了么?”
“他是文官。”
银止川道:“闹了灾荒,死得人多了,就怕出乱子。你……明白罢?”
那人一笑,十分意味深长的,说:“哦。原来如此。”
“现在世道乱了。”
他叹了口气,说:“各地都不太平。这里反了,镇下去,那头又起来,真是叫人烦得很……赤枫关也丢了,你听说了么?”
银止川“嗯”了一声:“梁成是罢?我听说他们有一位公子隐,十分莫测棘手。”
赤枫关失守,梁成掠地,这还是上个月二十来号的消息。
但说起来“公子隐”,又叫所有人都提起兴趣。
“公子隐已经死了。”
尚书公子唉声叹气:“听闻是个风华无双的美人呢,唉……可惜我还见都还未见到,就已经死了。”
“你见他,不怕掉脑袋?”
另一人笑道:“他可是出了名的阴郁诡谲,心狠手辣。你见他一面,恐怕就真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众人笑成一片,诸侯国内,稍微有名一些的人物,就在各国都有风闻。
尤其是像慕子翎,银止川,楚渊这样的人物,哪怕彼此从未见过面,但是都听过对方的名字。
“实在遗憾,你可以叫王五他爹向你描述一番。”
一人朝尚书公子道:“去赤枫关督战的,不正是王五父亲么?你改日携礼登府,请他向你描述一番慕子翎的风华。他一定是见过公子隐的。”
赤枫关的督军王为良,幺子小名王五,也是这群纨绔中的一员。
“别了吧。”
尚书公子道:“王五一听他爹守的赤枫关丢了,吓得都没心思和咱们喝花酒了。这时候指不定多郁闷。”
“他怕什么?”
银止川漫不经心饮了口酒,随意说道:“新帝才刚继位,根基不稳,又无依靠。他不敢拿世家大族怎么样。”
“话不能这么说。”
一名公子哥儿却道:“银哥儿,丢关失城可是大事,就算新帝不罚,史官那支笔也厉害得很。稍有不慎,就要遭后世唾骂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却倏然静住了,空气凝滞,一时半会儿都没人接话。
“……”
说出这句话的纨绔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脑门上微微起了层薄汗。
这实在不是一个该被提起的话题。
——因为好巧不巧,七年前,银止川的父亲镇国公,带兵打仗,就曾丢过一个关外。
更好巧不巧,七年前的那败仗,让银止川的父兄都死在了疆场上。
全军覆没,一无生还。
城破人亡,丢铠弃甲。
这样惨痛又惨烈的经历,实在不是什么能拿得出口说的事情。
既屈辱无颜,又戳人痛处。
曾有人在背后议论银止川的父兄窝囊无用,死有余辜。无一例外,都被银止川亲自找上门去收拾了一番。
上一篇: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
下一篇:他的人鱼好像有哪里不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