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翎投了,然后站在那里,很久很久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像不可置信这双苍白细痩的手也会有一日给别人带去救助和善意一样。
那时李空青看着慕子翎倾动人城的苍白脸颊,不明白他蓦然舒展开的眉眼和笑意,只觉得心动。
待很久之后,今日终于明白了他的心境,再想起那夕阳下怔愣的脸和一下明亮起来的冰冷眼瞳——
李空青才越发觉得哀恸。
“公子隐虽是罪恶滔天之人,但想必也有真心待人的时候。”
李斯年迟疑着,安慰房内人道:“你不必觉得心有错付,其实他赠养骨草予你,也许就是把你也当做过朋友的证明。”
他当然也把我当做朋友。
李空青在心中说,因为他本就是受人恩义一次,愿十倍报偿的性格。
只是世人多负于他,才皆说公子隐手段狠毒,睚眦必报。
李斯年静等在房门前,直等得月都要升到天际正中,他忍不住要再说点什么来说服李空青的时候——
紧闭的房门才轻轻开了一小条缝隙。
一双肿的如核桃一样的眼睛在房门的缝隙后看着他,李空青递出怀里的一只锦囊,低哑声说道:
“你拿去救银少将军的所爱之人吧。”
“他也中过毒,必不想有人如他一样受剧毒的折磨。”
就像世上受云燕血脉之苦者千万,却只有一个以身祭鬼的公子隐。
只是那只养骨草也是慕子翎留给李空青唯一的东西了。
行药商的青年看着堂兄眼瞳一亮,接过锦囊、郑重离去的背影,哭肿的眼睛再一次酸涩起来。
他从来不是舍不得价值连城的养骨草,他只是想要留住点什么——证明这个从来不应当出现在他生命里,也本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的遥在云端的明月公子,并非如传闻中的那样穷凶恶极。
他只是个有点孤独,一直等待着一个人看到他的绝望少年而已。
如果中陆所有人都误解他,那么起码有一个人知道,其实他没有那么坏的。
……
李斯年赶到镇国公府的时候,银止川已经镇定坐在檐下煮茶了。
银府构建开阔,房檐屋脊相当大气,坐在游廊,也能看见当空明亮如盘的月亮。
银止川煮着一壶热茶,昏睡的西淮躺在他怀中,头颅枕着银止川的腿。
脸色已经比早上李斯年见到他时好许多。
“你……”
李斯年一看这情景,再看银止川,果然银止川的脸已经开始泛青了。
“李都统,来饮茶么?”
银止川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自斟自酌一杯清茶,笑道:“这红泥小炉火候不错,待会儿西淮醒过来,就正好有温茶可以喝。”
“你给他吮蛇毒了?”
李斯年变色道。
“是啊。”
银止川懒洋洋答道,一点也不上心似的,慢悠悠说:“你分家堂弟说的那个法子不错,果然很管用,西淮现在已经好许多了。你瞧着呢?”
李斯年哪里有心思再和他贫,赶紧走上前前去查看银止川的脉搏和眼瞳,银止川却笑嘻嘻地说着:
“李斯年,我终于明白你说的愿意为林昆劫法场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为所爱之人犯险,这种感觉果然甘之如饴得很哪。”
“只是我原本还打算带他去看关山郡的三千里稻田、和不夜关的无尽雪夜的,这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他轻轻叹息着:“李斯年,你以后要是有空,每年夏至之时,替我给西淮买几捧足够他过完那个夏天的绮耳草好么?”
“……”
李斯年冷冷把装着养骨草的锦囊拍在他身上,银止川恍然大悟道:“噢,你堂弟找到可用的药草了?”
“是啊。”
李斯年漠漠说:“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
“死不死得了都无所谓。”
银止川笑笑,轻声说:“反正这毒现在已经转到我身上来了,西淮是安全的。你堂弟在古籍上翻到一种药法,就拿我试一种药法也未尝不可。”
他实在是一派风轻云淡之态,好像气定神闲得很——
唯独身体却出卖了他的虚弱,就在银止川说出这句话后的下一刻,一抹鲜血从他的口角溢出来。
李斯年慌忙去拆那锦囊的抽袋,银止川却含着血笑起来,轻轻地捋起西淮的发,不让他干净的脸庞被自己污血沾到分毫。轻声说道:
“李斯年……为自己心爱的人死,真是世上最浪漫的事啊。”
“你说呢——?”
西淮醒来的时候,银止川还在睡着。
李斯年守在他床边,“噼里啪啦”的烛火一闪,他抬起眼来,朝恢复意识的西淮看过去。
西淮注意到他是在灯下写信的,但见到自己一醒过来,就停下笔,将那信收到了怀里。
“喝水么?”
李斯年从壶中倒了一杯凉白开,递给西淮,问道。
西淮对他有印象,他记得这是林昆的青梅竹马,在宫里做御林大都统的。
“是你救了我?”
“是银止川。”
李斯年淡声答道。
他对西淮并不怎么上心,事实上除了林昆,李斯年对任何事都不怎么上心。
他就是李家不得宠的一个庶子,要不是林昆,他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至今是什么样子。
见西淮不喝水,他便又坐回了灯下,低着头写那封没有写完的信。
西淮却手抵着额头,眉头蹙起,大抵还在回忆自己昏迷过去之前的事情。
他记得和银止川一起去荒庙,而后被蛇咬伤的那时候,但是之后中毒之深,却是他未料到的。
“银止川……”
顿了顿,西淮问:“他在哪儿?”
容色苍白的少年环视房内一周,却没有见到银止川的影子。
西淮心里有些奇怪,觉得以银止川的性格,应当会叫自己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见到他的。
“他还没有醒。”
李斯年淡声答道:“在隔壁房。”
西淮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李斯年接着道:“他以命换命救了你,你的蛇毒是他吮出来的。”
“……”
西淮瞳孔微微一缩紧,霎时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去看。
李斯年却按住他,淡声说道:“有两句话我要带给你,是他昏迷之前叮嘱的。”
“如果没有醒过来,他说这就是他的遗言。”
西淮:“……”
“第一句。”
李斯年却不为所动,只接着说道:“‘我心悦你,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不知道这句话对西淮造成了什么样的打击,只见神情寡淡的白袍人霎时间狠狠地颤了一下,一双幽黑如深潭的眸子朝李斯年望过来:
“第二句呢?”
“第二句。”
李斯年说道:“‘心悦你,比喜欢自己还喜欢,你总该也信了吧?’”
西淮下唇抿得发白,无声说了一句“这个傻子!”,踉踉跄跄朝银止川的房内赶了过去。
这世上的爱,多半都是为求回报的。
给你一颗心,就希望你也能给他一颗心;给你一腔赤忱,就希望你回以至死不渝;给你海誓山盟,就希望你生死不负。
但有一种爱,是真正不求回报,也不求回应的。
他只愿爱你,“爱你”就是他的目的,只要你容许他对你好,不要推开他,就是他的最大所求。
因为无欲无求,所以显得尤为珍贵。
西淮是走在黑暗中的人,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样幸运地被一颗最干净无暇的星星挑中,决定照亮他。
……
“要喝水。”
五日后,银止川床前,摆着一只专门的桌子。
上面有青橙、水樱、火莲子等等一系列各式各样的零嘴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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