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抢人一样。
马车上,秦绎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慕子翎身上,轻声说:
“冷不冷?……有什么想要的吗?”
慕子翎身形清瘦,缩在秦绎厚重华贵的氅衣中,就像一只从外头抱回来的小动物。
他摇摇头,说:“不冷。”
末了,又望着秦绎,问:“你是梁成的君王?”
秦绎一笑,说:“那时我秘密周游中陆,不可泄露身份,所以没有告诉你。”
“你愿意原谅我吗?”
慕子翎看着他,点点头。
秦绎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些伤要处理一下。”
垂眼的时候,秦绎看见慕子翎的脖颈,和他手腕上的痂,道:“不然留疤就麻烦了。长墨。”
随即,马车外的门帘掀起,一个小厮探头进来,说:
“主子。”
“拿一些药膏过来。”
秦绎说,他又转向慕子翎,伸开怀抱,微微笑着问:“我能抱你吗?”
慕子翎有点犹豫,但瑟缩片刻后,还是将手搭到了秦绎指上。
秦绎便抱着他,将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剪开慕子翎的旧衣。
有些伤已经留下太久,好了再磨破,磨破再愈合,衣服都快搅进伤口里了。
秦绎一面把那些破碎的衣料夹出来,一面观察着慕子翎的神色,生怕弄痛了他。
但是慕子翎一直望着秦绎,不仅没有疼痛的表现,漆黑的眼睛里反而亮晶晶的,像有些隐秘的欢喜一般。
秦绎看着这个小人,笑着说:“怎么了?”
慕子翎道:“你还记得我。”
秦绎略一挑眉,自然而然道:“我自然记得你。孤从不食言。”
“但是……”
慕子翎轻声说:“怀安哥哥也与我长相相同。你……也许你会更喜欢他。”
“小傻子。”
秦绎在他鼻头刮了刮,低声道:“但孤答应来接的人是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把手指放在慕子翎面前,变戏法一样,倏然掌心朝上,变出几枚糖果。
“喜欢吗?”
秦绎说:“尝尝看。”
慕子翎自然而然伸手去拿,跪在地上的随从便趁他注意力分散,一下用药将他脚踝上的伤裹住了。
慕子翎微微一抖,眉头蹙起来,露出一副吃痛的神情,但依然没有挣脱。
秦绎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奖励似的道:
“好孩子。”
“好孩子”慕子翎,生平中大抵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他不由觉得有点新奇,又有点开心,神色中,带着点隐秘的雀跃。
秦绎在他面颊上掐了掐,笑说:“你为什么高兴起来,也总是悄悄的?”
他的手指抵在慕子翎眉间,抚了抚,轻轻说:“下次高兴,告诉孤,好不好,嗯?”
“——你高兴,孤也会高兴。”
慕子翎仰头看着他,那时,小少年清澈漆黑的眼睛里,落满了秦绎的倒影。
从云燕回梁成,马车大概走了小半个月。
一路上,秦绎始终陪着慕子翎,连他下去折枝花,都由秦绎亲自牵着去的。
秦绎自幼生长在梁成王宫,宫内亲缘单薄,又生母早逝,不得先王宠爱。
他如此对待慕子翎,倒好像是真的在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宠爱了。
“从今往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孤。”
秦绎说:“孤已经吩咐过了,你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与孤一样。若有人敢欺负你,就来找孤告状。”
他看着慕子翎的模样,有点似懂非懂的,不由笑起来,问:
“知道告状怎么告吗?”
慕子翎松开手心,摇摇头,却说:
“不找你,我有这个。”
秦绎低头去看,只见慕子翎手指间藏着数支小银针,各个都亮晶晶的。
看起来扎着还挺疼。
“不用这个。”
秦绎不由心里微酸了一下,像被什么细小微软的刺扎中了,轻声道:“以后有人站在你身边的。不用你自己保护自己。”
他将这些银针从慕子翎手中抽出来,在慕子翎的目光里,好好地用布包好了,收进怀里,说:
“等孤哪一天保护不了你了,你再用这些东西。”
“——但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到梁成王宫之后,秦绎给慕子翎安排了一间很宽敞的宫殿。
所有的宫人,摆设装饰,都是用心挑选过的。
他领着慕子翎走进去,问他:“喜欢吗?”
这在云燕是比云燕王寝宫还要富丽豪华的殿宇,慕子翎站在其中,想,也许他的那些堂兄们如果知道来梁成当质子,会是如此待遇,大抵会挣破脑袋前来。
但他关注的却似乎不是这些。
目光逡巡了一圈,慕子翎仰头,问站在他身侧的秦绎:“这里,离你的宫殿远吗?”
“不远。”
秦绎说:“每次下朝,孤都能来看你。”
“好。”
于是小小的少年笑起来:“我喜欢这里。”
居所定下来之后,秦绎也常常过去看慕子翎。
问他有哪里不习惯的地方,有什么想要的,有没有宫人待他不好。
每次去,还都带些小玩意儿。
类似民间慕子翎这么大的小孩儿玩的东西,每次见到,慕子翎都很高兴。
“等六月以后,孤带你去浣湖江。”
秦绎一面看他摆弄,一面笑着说:“那里每年都有潮汐可以看。落潮之后,还有留下的红珊瑚。孤带你去捡螃蟹。”
慕子翎正在琢磨一个字帖,秦绎见他弄半天也写不好,就干脆俯下身,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写。
一笔一划的勾捺撇,秦绎的手心贴着慕子翎的手背,是十分温热的。
慕子翎注视着面前的字,耳边还有秦绎落下的轻微呼吸。
那一刻,他想,原来有哥哥,应该是这样的感觉。
当晚,秦绎宿在了慕子翎的寝殿。
外头下了极大的雨,不宜回尔乐宫了。万幸宫里的殿宇又都够大,不存在不够睡的情况。
只是谁睡在主卧,就成了问题。
按理,秦绎是君王,自然没有睡偏殿的道理。但因为他的留宿,就叫慕子翎去偏殿睡,又十分心里过意不去。
思来想去,秦绎令人在主殿内搭了一道屏风,将自己与慕子翎隔开了,两人各睡一张床。
夜里,隔着一张薄薄的屏风,秦绎注视着慕子翎。
他的轮廓模糊而隐约,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剪影。
但秦绎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只这么瞧着,就十分安宁。
外头,正在下着泼天大雨,噼里啪啦,雨珠子砸在窗纸上,响亮又有气势。
“你睡着了吗?”
秦绎轻声问:“凤凰儿?”
屏风那边的小影子便立刻撑了起来,说:
“没有。”
秦绎不由得一笑,说:“怎么还不睡。”
慕子翎在床上翻了个身,有些忧愁似的:
“在打雷。”
“你怕打雷?”
“嗯。”
慕子翎低低地应了一声:“打雷,会有很多东西出来。”
他住在暗室里的那些时候,每到阴天,祭台上的阴灵就都会冒出来,围着他的笼子转。
很多个夜里,慕子翎都是静静望着它们,睁着眼一直等到天明。
“不要紧。孤在这里。”
秦绎说:“孤是真龙,它们不敢靠近。”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静了静,少年却倏然说:“这里好冷。”
此时正值四五月,天气转暖的时候,宫里都换了薄衾。
秦绎不知道慕子翎怎么还会觉得冷,但顿了一下之后,他依然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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