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他在寺庙外垂首低眸的模样;他在古城墙边抚着墙砖凝目仰望的侧容;他和身边的同伴并肩同行,时不时露出的一个轻轻的笑。
秦绎每一张都看了又看,拿在手中几乎要摩挲出毛边。
……这是鲜活的仍在人世的慕子翎,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慕子翎。
确定慕子翎仍然活着的那一刻,秦绎简直对这个世间的所有神佛都抱有感激。
“……这是谁。”
然而画幅见到的多了,秦绎渐渐察觉出其中的异样了。
在每一张画像中,慕子翎身侧都或近或远地也有一个年轻人。
他的面容在以慕子翎为中心的画像中看不真切,但总体也能瞧出有几分俊朗。
慕子翎有时与他对视,有时只是他单方面地注视着慕子翎。
但不管是哪一种,每一次这个年轻人在的时候,慕子翎的神情都会略微地柔软一点。
“是新交的朋友罢。”
秦绎喃喃说:“……出去几天就能结交到伙伴同行,是好事。”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但长墨又分明瞧见他在之后休息的时候,总把这画像反复拿出来看。
“这等劣质的风车,也配送给孤的凤凰儿。”
秦绎冷笑说:“低贱之物,孤一个人能买十个。”
“这又是什么东西。”
翻开第二张:“呵,庶民的玩意儿。哪里有孤的荷叶莲子蒸香甜。连我们梁成王宫里最下等的虎眼窝丝糖也比不上。”
梁王陛下以批阅奏折的高傲姿态翻完了所有画幅,并一一作出评价,觉得十分不屑。
内心充满了胜券在握的鄙夷。
长墨看着他把画卷一收,枕在头下——准备睡了。
然而翻来覆去片刻后,又坐了起来。
大抵是终究心中意难平。
“长墨。”
秦绎叫他:“你看看,这石雕是不是做得丑极了。”
长墨走到秦绎身边,看着他手指指着的画卷上一处。
那大概是从佛寺里买来的一个石头小人,根据民间习俗,放在家里可以避潮防雨。
小石头人举着一片大大的绿叶子,闭着眼,噘嘴偏头,神情天真无邪,长得很可爱。
年轻的商人捧着它,正笑眼弯弯地送到慕子翎面前。
可慕子翎分明似乎也对这小玩意很感兴趣,伸出手指去触碰了——大概这才是真正引起秦绎不满的原因。
长墨沉默不语,在“违背良心奉承秦绎一下”和“实话实说但没有欺君”之间略微挣扎。
长久的沉默之后,秦绎大抵有了某种模糊的预感。他手中捏着自己一路上编的各种草蚂蚱草青蛙,自顾自道:
“孤做的这个,比他这玩意儿好看许多。”
君上已经作了判断性评价,长墨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硬着头皮应一声:“是。”
秦绎收起画卷,不再与他说话,又一次躺下了。
长墨也不敢久留,倒退着恭敬离开。
然而走到足够远之后,他再一次回头,看着沐在月光下的秦绎。
秦绎还没有睡着,侧着身。
长墨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在另一侧,秦绎手里捏着自己的锦袋中的草艺品,怔怔睁着眼,长久地反复翻来倒去地倒弄。
他原本一路上都觉得欣喜,期待再见到慕子翎。
但直到今日,秦绎突然有些怯意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不确定,甚至想,慕子翎真的会喜欢他用草编的这些小玩意儿吗?
比喜欢那年轻商人的石头人还喜欢?
他会为了自己的这些东西把石头人扔掉么。
秦绎瞧着自己一路上收集的这些花花虫虫,石头枯枝,伸手摸了摸。
夜色中,身形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第43章 春花谢时 44
两天后,秦绎马蹄不停,披星戴月,将与慕子翎的距离缩短到了从前的一半。
此刻他所站的地方,两天前慕子翎也曾路过。
但较出发的前几日,秦绎沉默了许多,仿佛心里堵塞着许多事,说也说不出。
“王上,歇一会儿吧,明日就可以出咫尺城了。”
仆从说:“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
昨天进咫尺城的前一个时辰,秦绎走在前头好好的,却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突然握着缰绳从马上摔下来了。
万幸是平地,否则若是像前几日那样的高山险崖,这摔下去的结果不堪设想。
“不用了。”
秦绎却道:“孤不累。”
他听探子说慕子翎在咫尺城时,曾去过一个寺庙,此刻一到这里,就迫不及待去看看。
想也许能瞧见慕子翎留下的什么痕迹。
“施主,请随我来。”
秦绎带着少数几个随从,十分低调地从后门入了寺,由一名僧人陪着游逛。
烈日当头,晌午时分,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
寺中香客不少,秦绎未说目的地,只一昧地闲走,却有意无意,又会聊起近来的有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游人。
“施主这么说,贫僧倒也想起来一位。”
他们此时正走到一方“金龟池”附近,僧人笑说:“施主请看。”
金龟池是一方小池子,池内清水浅浅,中间正摆着一只昂首金龟。
池底落着许多零零散散的铜钱。
“前几日有一名白袍公子与几位友人前来,游到此地。曾想用铜钱砸中龟首,讨一个愿望。”
僧人道:“只是不巧,那名公子试了数次,都没能试中。当日香客众多,这位公子又风华绝代,姿容绰约,投掷时,便有许多游人都在旁侧围观。”
“哦?”
秦绎登时挑了挑眉,问:“如何风华绝代,姿容绰约?”
“眉眼生众生,颦蹙出红尘。”
僧人笑道:“大抵便是如此了。”
秦绎品回着他的话,脑海中浮现出慕子翎那么一副媚而不妖,气质冷厉的模样,蓦然大笑起来,道:“好,好一个‘眉眼生众生,颦蹙出红尘’!”
他登时颔首,朝身边随从道:
“长墨。”
长墨应声,秦绎瞧着身侧僧人,问:
“将铜钱扔中龟首,就能许一个愿,是么?”
僧人道:“是。”
“好。”
秦绎道:“那孤便来试试罢。”
身后的小厮取出钱袋,秦绎却未亲自动手。
而是由他身边的随从代劳,将袋中的铜钱源源不断往池内扔去。
那铜钱扔得随心又洒脱,仿佛出手的不是铜钱,而是不值一文的石子。
池面不住泛起涟漪,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像下了一场铜钱雨。
直到数包钱袋掷空,仆从才停下来,垂眉顺眼地站回秦绎身后。
此时池底的铜钱都快又铺厚了一层。
“方才的微薄心意,就算作给寺中的香火钱了。”
秦绎笑说。
众人的视线中,他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碧绿,没有一丁点杂质,纯粹得一看上去就是价值连城。
秦绎手指轻轻一动,也看不清是怎么动的手——
刚才还躺在他手心的佩玉,眨眼间就划出一道漂亮至极的弧线,稳稳落在龟顶。
“好!!”
周遭登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秦绎眼中含笑,道:“大师。”
僧人应了一声。
秦绎说:“那我现在可以祈一个愿望么?”
“——我替那位前几日来的白袍公子祈一个。”
僧人微微一顿,似是有些意外,犹豫说:“这……施主倒也不必。”
秦绎挑眉看着他,神色略微不解。
“因为……”
僧人叹息了一声:“唉,施主请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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