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睢将军人高马大,从殿外进来,小山似的身形几乎将殿门填满,行得近些威势更甚,每根胡子都似乎透着杀伐气。
不过李郁萧半点没发憷,咱们手里有底牌呢。
“末将见过陛下,见过汝南王,”荆睢行礼,不苟言笑,“未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李荼垂头丧气没吭气,李郁萧倒是和颜悦色:“荆将军,穆常侍及谭祭酒一行无故失踪,朕打算派北军前往搜救增援,愿借将军虎符一用。”
他不是请求的语气,而是通知的语气。荆睢大马金刀地一抱拳:“启禀陛下,本朝惯例,非战事不得用兵。失踪,并州多山脉,失踪也有可能是舆图有谬,迷于乡途,并不属战事。”
李郁萧玩味地看着他。
殿中安静一刻,忽然陛下问:“令郎最近可好啊?”眼见荆睢面上疑惑,遂又补充道,“是说荆将军的幼子,上勒下途,给汝南王作陪读的那位。”
原来是问小的这个,可陪读的几个小公子吃住一应随在宫里,并不在家中,最近可好,这?问谁?荆睢迷茫道:“可是犬子侍奉汝南王殿下未能尽心?出了纰漏?”
李郁萧叹口气,一副儿子难养家长难为的模样:“看来将军也不知,咱们原都当了傻子。”
这个拉家常的架势,荆睢刀刻一般的面上愈加迷惑,他和皇帝单独说话的次数加起来没有两回,这是?
随后陛下解开他的疑惑。“唉,朕今日接到急报,说钦差使团或遭遇不测,阿荼凑巧在场,朕瞧他神色有异,一通细问才知,荆小郎不顾自身安危,一心襄助并州,竟然偷偷潜进使团……如今也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几个熊孩子,个个志向比天高,会御马就觉得自己能纵横沙场,听说上到建章营骑下到太仆,都在选人去并州,几个小子再也坐不住,李荼太显眼,自然遗憾留守,荆勒途略长两岁,一马当先,跟着韩琰混进随侍的队伍。
跟着韩琰,这是李荼交代的,但是以穆庭霜留的手信来看,他至少是个默许。
好啊好啊,搁这等着呢,荆小郎在军中,荆将军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任谁不说穆公子一句善谋。
这也是为何今日李荼听说使团出事,立刻暴走。他无精打采地道:“荆将军,勒途是叫我撺掇的,你别怪他。”
荆睢原本还将信将疑,李荼这一句叫他原地大惊失色:“如此说来勒途真的跟去了并州??”
看那副样子,这位将军爹恨不得把自家小儿子屁股打开花。李郁萧假惺惺劝道:“是啊,不过荆将军也说,或许只是迷路误了时辰,并没有战事,令郎想必安然无恙。”
!荆睢左手握拳啪地扣在右手掌心:“并州饥民遍地,或有流寇成匪患,钦差大人押运赈灾钱粮,不容有失,末将愿亲自领兵前往并州支援!”
好的呀。李郁萧嘴角一直带笑:“朕准了,”他吩咐内侍,“传司农和校尉。”
这位说通,其余工作好做不少,蔡陵和扬颀即便是穆涵还在国都,他们都不敢轻易在荆睢面前造次,三言两语就商议好悲伤的章程。
倒是顺遂,可是李郁萧嘴上虽然带笑,实则内里从后槽牙咬到犬齿再呲到门牙。
锦囊妙计,留此锦囊者非得料事如神否则不能成事,怎样说服蔡陵,怎样收服荆睢,穆庭霜写得明明白白,那么他是如何料到使团会出事呢?
这一项他也写得清楚,非是饥民成寇,也非是迷途,也和穆涵无关。什么失踪,根本就是穆庭霜自己带着人躲开官道藏起来的,属于自导自演。
而且呢,李郁萧咬着牙,一点一点攥着手中一枚丝帛,从穆庭霜挟带荆勒途就能知道,他一定是人还在洛邑时就开始谋划。行,真行。使团被劫失踪,甫听说这消息,李郁萧五内如焚,恨不能亲自跑去并州,后悔,悔极了,后悔派他去并州,也后悔临行前狠下心没见他一面。
如今再瞧这些忧焚和后悔,真他大爷的是喂狗也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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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九卿当中,少府√太常√,剩下太仆小韩等着接班,卫尉卿也已经嘎掉,眼看就能换新的,那么……那也还有5个啊!!!唉 慢慢来吧,小李,任重道远。
第50章 离恨别前书·三
说服蔡陵非常顺利。李郁萧发现只要态度拿住, 声音要大气焰要嚣张,一般朝臣基本都能训服帖。
皇帝就是好啊。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 实录舍人就在殿中一侧坐着, 手里的笔直写上史书,等闲士人臣子干不出来当殿顶撞君王的事。
当然李郁萧以前的皇帝大约也没人像他一样没皮没脸, 譬如强买强卖公然贩卖道符, 他们也是干不出来的。
蔡陵莫名其妙,不知怎的话赶话, 忽然他就面临到一个两难的境地:要不出钱安置流入司隶特别是洛邑的饥民,要不出粮供应荆睢率兵北上。军粮的数目皇帝瞧来是没谱, 也没打算多置喙, 但是安置饥民这项上却很有话说,说一个数儿,简直狮子大开口,蔡陵又不傻,加之荆睢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筹措粮草。
待几人送出去,李郁萧看一眼李荼,叹口气没言语, 李荼憋着气:“先前皇兄已训斥半晌,要是没说痛快, 接着说便是,干什么唉声叹气?”
言下之意是说小爷这个挨训的还没叹气呢。李郁萧静静注视他, 直把他从头到脚看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道:“皇兄!臣弟已经知错,下回再不瞒着皇兄, 皇兄有话直说便了!”
李郁萧幽幽地瞅他,终于开口:“你只知皇考三征呼揭,朕却问你,彼时天下初统,生民之力尚未复苏,各地乡野流寇横行,南边还有江阳王为祸,皇考是哪来的钱筹备军粮讨伐呼揭?”
李荼不期忽然说这个,讷讷道:“师傅们讲过,皇考统行盐铁之政,山之见荣收归朝廷,民间施行均田法……”
“那你且细说说均田法。”李郁萧打断他。
李荼很奇怪:“无非是税法革新,”已经施行经年的政令,为何还要细究,“皇兄,难道均田法有何不妥么?”
“有没有不妥,不是朕说的算,”李郁萧慢慢道,“要问天下百姓,要问后世青史。知其然,你也要知其所以然,明日叫师傅好好给你讲讲均田法。”
李荼并不是很服气:“税钱这项皇兄学得透彻不就行了?若是哪个州郡不按时按数交税钱,臣弟再替皇兄效劳,到时皇兄只须予我五百人马——”
“不要总想着舞刀弄剑!”李郁萧听到一半气得想拍桌子,“去,去给朕好好听师傅讲均田法,听完你利弊各陈三条出来,写一篇策论,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写完!”
“写就写!”李荼气呼呼站起来行礼,蹬蹬蹬地跑出去。
李郁萧坐在御座上郁卒无比,真难带。
黄药子上前小心劝慰:“汝南王殿下性子跳脱,又善骑射,将来必定是个将才,陛下也无须过多苛责于他。”
李郁萧只缓缓摇头。从前或许无所谓,想当将军就去当,可是现在必须催着孩子做个文武全才。他抚一抚胸口坠着的玉璧,心想弟儿啊可得争气啊弟儿啊。
又在清凉台呆坐片刻,李郁萧手上摩挲不止,穆庭霜留的一卷丝帛都开始泛毛边儿,他忽然自问自答一句:“如今再去萱义侯府是不是不妥?府上毕竟只有一位侯爷夫人。”
殿中众内侍诺诺,肯定是不妥啊!却听陛下又道:“那去梧桐朝苑,”穆庭霜日常伴驾常在那处,偶有留宿也是在那里的偏殿,久而久之宫人几乎默认,梧桐朝苑乃穆常侍起居之所,“另去看看辟雍宫哪位学士擅琴,宣来,朕要学琴。”
内侍领命出去,黄药子陪着到得梧桐朝苑。
临进殿门时,李郁萧忽然顿一顿。
后知后觉,是否给穆庭霜安排到这个地儿不,嗯,不太妥当?毕竟殿名都是先帝为太后取的,先帝与太后恩爱甚笃,不知在梧桐朝苑度过多少深情岁月,想必此地对太后而言意义非同凡响,是不是给穆庭霜另择一座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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