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穆庭霜语气很平,李郁萧抻长脖子,却听他道,“豕肉要焦了。”
李郁萧有些泄气,不过也没说什么,亲自起身过去片下来烤肉,又把青稞串子挂上去烤着。他立在灶旁,回首冲案前坐着的穆庭霜粲然一笑:“穆卿不谙烧烤的乐趣,便是要火候稍稍过一些才香。”
说到吃食,他仿佛又变回那个只知玩乐的少年,这一笑稚气横生,笑得两颊都丰润不少,似乎是“烧烤”两个字活生生叫他面颊红润神采飞扬,哪里还有方才为着子嗣满怀忧郁的模样。但穆庭霜似乎看穿他的伪装,一针见血地问:“陛下是不是不愿意娶舍妹?”
这会子李郁萧倒不再慌张,因为他的馋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民以食为天,什么事大得过吃?一句准话既问不出来,那这桌子烧烤就更不能浪费好吧。他布好箸匕,兴致勃勃调好调料,嘴上漫不经心道:“穆娘子高门贵女,蕙质兰心,天下间的男子只有不相配或不敢娶,哪有不愿娶的呢。”
穆庭霜接过皇帝给他递来的食碟,尝两口。嗯小皇帝手艺还可以。
两人寂然用一会子的烤炙,冷不丁穆庭霜忽然道:“陛下九五之尊,自然不是不敢。陛下姿仪甚美,也并不是不相配。那便只有不愿意,敢问陛下,”他直视天子,“陛下不愿娶舍妹,是因为衷情罗美人么?”
“咳咳!不是!”李郁萧断然否定,险些叫呛着,衷什么情?!人家才十四五!
他这副样子,倒叫人疑心是心事叫说破,穆庭霜神情玄妙起来,建言道:“陛下,切不可耽于女色。”他心里面则想,不应当啊。宫里穆家眼线遍布,从没听说陛下召过家人子,哪里来的衷情?
李郁萧也很严肃:“穆卿说的是,可朕并不是衷情罗氏,只是她如今有孕在身,总是要多关照些的。”我真不衷情,没有什么独宠的说法,可别给人家安个祸水的罪名借机诟病谗害。
穆庭霜道:“既然如此,陛下何故不愿立舍妹为后?”
“因为朕!”很弯!不能祸害别人小姑娘,李郁萧瞪着他,灵机一动,抓着他的话道,“朕不是愿意娶穆娘子,而是不愿意立后。”
穆庭霜神情愈发高深莫测:“陛下为一名妃妾耽误娶妻立后?此乃为君者大忌。”
“也不是,”李郁萧一副痛心疾首模样,“朕与穆卿说句知心的话,朕不是为一二妃妾,是朕心中有一人,情比金坚,因此不愿意亲近旁人,也不愿意立旁人为后。”
君臣两个隔着一桌子吃得七七八八的残羹冷炙对视,一个眼睛睁得溜圆,心里面想这个借口真是妙,既暂时推辞立后,也没有将罗美人给弄到风口浪尖,至于你问是谁?你看朕告诉你么。另一个眼睛微眯,心里面想,哦?小皇帝也没出过宫,心中有人,那左右是宫人,是哪个?
穆庭霜再次没来由地心头烦乱,手中木箸一撂:“既然陛下有意,只管纳进内廷便是,宫人身份虽然低微,但是只要陛下喜欢,一点一点抬上去即可。”
李郁萧瞅他:“谁告诉你是宫人了?”
“哦?”穆庭霜神色淡淡的,“那还有谁?”
李郁萧又不吭气,现编的他哪知道是谁。穆庭霜只当他不肯多言,得,护得还挺厉害,这小皇帝还是个情种。待罗笙也是,大抵也没什么情分,可即便如此还惦记着她的安危,肯来问自己一句。穆庭霜心里一叹,心软,重情,他瞧上的是哪名宫女?抑或是伶人?倒是好福气。上辈子自己也是,丝毫不过问这些,这辈子一切都按照记忆有条不紊,汝南王正是这一年中秋到洛邑觐见时中的自己老爹的圈套,自己都一一想好对策,独独这小皇帝,倒成了最大一个变数。
这变数……往穆庭霜面前酒樽里斟一满杯的绿缥,穆庭霜低头凝视片刻,一饮而尽,告诉李郁萧:“陛下只要知道分寸,罗美人只要安分守己,必定母子平安,安然无恙。”
必定安然无恙,这话在李荼出事那晚他就说过,如今又说,李郁萧选择相信,站起身一揖至地:“朕躬安危,在卿一身。”
穆庭霜泰然受这一礼,倾身抚一抚他的衣袖:“诺。”
……
这日晚些时候穆庭霜回府,心里琢磨着晚间的拜安,想着到时如何替小皇帝斡旋一番。其实不为着天子一言,他也是要暂时保罗笙的,她这孩子在宫中长大最保险。
行过小池塘,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这时节一遛的青荷却都打起蔫儿,半开不败的,倒有些凄凉。穆庭霜慢下脚步一一看了,心想花有盛衰,人有生死,这本是常情,只是亲生父亲选择叫他去死,实在是……他这亲子尚且如此,倘若叫自己那个好爹知道罗笙的孩子可还得了?眼瞧陛下也记得不清,先浑养在宫中罢。
冷不防前头廊庑底下转出一人,玄袍冠带,面蓄长须,面容枯瘦但精神矍铄,冲穆庭霜笑道:“今日陛下召你何事?”
穆庭霜顿一顿,退后半步,手背往额头一贴深深一拜:“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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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莲实、紫瓜、香蕈、胡蒜,即青稞粑粑藕片茄子香菇蒜,烧烤嘛总要有个烧烤的样子嗝
第12章 闻说公家生贵女·三
穆涵虚虚抬手免他的礼:“陛下召你,有何吩咐?”
“无甚大事,”穆庭霜面上作出一些得色,闲闲道,“陛下也知道祭月那日宴上怠慢雪娘,心里惴惴,今日叫儿子进去半是赔罪半是探口风,怕见罪于父亲,赐下许多物件,明面上说是佳节赏赐,实则是赔罪呢。”
他出来前提点一句,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小皇帝立刻着人安排下几件玉石,还有一座两面双绣金的翡翠座屏,也是聪明,既不说送给穆侯也不说送给穆娘子,只说送给穆侯夫人。穆庭霜一一报与穆涵。
穆涵听完,十分满意:“嗯,合该是他要赔礼道歉的”
穆庭霜应道:“可不么,雪娘何时受过这等冷落。”
穆涵颔首,父子俩在小池塘边上又站片刻,谈几句府中花草,穆涵挥退侍从,叹道:“要说还是罗氏有本事,哄得住人。原以为边关寡民,略齐整些的女子少见,没成想到得洛邑,到得宫中,她一样如鱼得水,竟然还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父亲,”穆庭霜装作满面无奈,“儿子早就想劝您这句,大兄不过略提一提,父亲若是不同意这亲事,只叫大兄省下这心思便是,大兄一向纯孝,断不会违抗父亲的命令,又何故一定要安排罗氏进宫?”
“为父便是要斩断他的念想,”穆涵言语中满是冷凝,“丈夫有志在四方,为父早早遣他去边境驻守,不是叫他去沉溺一些儿女情长的。他倒好,虽说成家立业也不算荒唐,可若是郡守、郎将之女便罢了,他偏偏中意军中一名方士之女!这等女子带回洛邑,即便是做妾,我穆家都会贻笑大方。”
穆庭霜暗叹,您做事还是这般不留余地。忽然他又想,给诸侯家做妾室您觉着不配,那您给送进宫给小皇帝当妾室?这不欺负人么。
想起这个穆庭霜又莫名地烦躁起来,他不得究竟,只得点检心思继续做戏,为难道:“罗氏有孕,这消息不一时便会传到北境,只怕大兄……会有些悒悒。”
“哼,便是要叫早日传过去,”穆涵语气十分不善,却忽然改换话锋,道,“传出消息……如此说来依你所见,这个孩子应当留一留?”
来了!穆庭霜心中一凛,作沉思状:“依儿子看,最好的是雪娘入宫,中宫嫡长子是我穆氏血脉,”他也话锋一转,“只是如今雪娘年纪还小,进宫怎么也要两三年之后,这当中……未知还会出什么变故。陛下早早有名庶长子,罗氏母家又不显,未见得不能为咱们所用。”
穆涵沉吟:“这也是为父一直的考量,罗氏算得什么,要紧的便是她腹中的孩子。若真是个皇子……陛下有名庶长子,到底是利是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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