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李郁萧从没想过将穆广霖拉到己方阵营。大事上说,这个人,在北境军主帅的位置上无故离营,这事穆庭霜一五一十说过,身为主帅擅离职守,还一直无甚功绩,可见不能堪大任;小情上说,这个人要不听从父命老老实实娶家世相当的女子,总不该没办法负责就招惹别人小姑娘,始乱终弃,不负责任。
说完这些,李郁萧告诉穆庭霜:“管宁不赏片金,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道不同者不相为谋。纵然这些都不论,他为报一二私情意图陷朕于窘境,就不说旁的,就说你父,你父见朕尚保有十分恭敬,他竟然如此?”含着一些嘲讽,“又因朕搭合而不能慎终如始,最终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让你父亲面上也无光。这种人你说说看,收来是给朕效力还是给朕添乱。”
留在穆涵那边儿吧,老鼠屎不能坏咱们这锅粥啊。
一旁穆庭霜听完,心底慰然一叹,倒是有识人之明,面上则问:“陛下甄选人材自有见地,却为何信重同是门阀出身的韩琰呢?”
“韩琰?”李郁萧不明所以,“他有异动?不应当。”
穆庭霜一噎,颇有些吃味:“陛下很信任他。”
“嗯,”李郁萧也没否认,“起初并没有很信,也是相看许久。后来才确认他并无怨愤之心,毕竟是蒙冤被发落去喂马么。如今就更加牢靠,长信宫在外头建寺庙,缺个检点建材砖石的人手,恰巧韩琰母亲家里是做砖土石金买卖,朕遂使他舅舅悄悄在太后手底下听职,因此一家人是绑在朕这驾船上的。”
还有这一手,这是穆庭霜不知道的。没有,没有丝毫询问过他或者向他请教,他忍着酸涩安慰自己,总是好事,小皇帝做事越来越有章法。
君臣两个又说几人,说过汝文弼又说裴玄等等,各人可信的底在哪,以何制衡云云,尽是些御臣待下之道,果真是没再谈一个字的儿女情长。
末了穆庭霜道:“明日大朝会,臣还有一言。”李郁萧问他什么,他将并州在荆睢和穆涵之间的药引子悉数讲一讲。
李郁萧越听越精神,撑起身:“哦!朕说呢,怎么那么轻易挑得他给穆广霖吃下马威,原来还有这个前情,”他看向穆庭霜,“你又是不早说,真是。”
不过没什么责怪意思:“也不迟,也不迟,这样么,朕要好好想想。”
他兀自思索,没留神起身的功夫半边锦被滑下去一半儿,一边红颗将遮未露,煽情极了。穆庭霜闪着眼睛看一刻,直接上手把人按回枕上,一床锦被给严严实实踅好,嘴上念道:“陛下也不怕着凉。”
陛下未肯接他这份照拂,不肯乖顺一刻,嘴上刺道:“你又藏着掖着。”狗改不了……不是,呸。
穆庭霜眉眼弯起来:“那臣向陛下请罪。”
被他这般带笑看,李郁萧无端不自在,继续挑刺:“又是请罪,你这次又如何谢罪呢。”
“如何谢罪,”穆庭霜念道,手抻进被中去捉他的手,“方才陛下就问臣如何请罪,如今又问,臣总不好总教陛下白问。”
本是休沐最后一日,本是新春榻上第一遭,说那许久有的没的已是按捺至极,穆庭霜扯着掌中一截手腕到得面前,又从怀中抽出巾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拭过去,李郁萧问他做什么,他漫不经心:“陛下这手要助臣请罪,可是,方才有不洁之物沾染在手上,臣替陛下净手。”
不洁之物,那就是穆广霖那话。李郁萧听得分明,可是很奇怪,碰那个不洁之物的时候他没有脸红,只有恶心,虽说还隔着一层衣裳但还是恶心透顶,这会子被穆庭霜说破,反而实打实的脸红。那穆广霖凭什么心甘情愿脱衣裳,嗯,穆庭霜都看见了?
满脸通红,李郁萧手上直发麻:“你你说什么助你谢罪。”
“既是谢罪也是礼尚往来,”穆庭霜不紧不慢,仔仔细细拭他的手,“臣可是助过陛下两回,总只教臣卖力气么?”
?两回什么?!李郁萧有点听懂,满脸不可置信,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不由分说手要抽将回来,却被穆庭霜狠命捏住动弹不得,整个人也覆到他身上,紧接着手捏住按上一物,他听见他道:“陛下,你除非赐我死,否则我总要如此谢罪。”
第81章 请罪长教圣主怜·二
初春午后的的栖兰殿, 帘栊内里加一层薄棉,小山炉子熏的烟愈发散不出去,窗外风吹得放肆,窗内地龙燃得热闹, 天气是轻寒轻暖,香是半沉半浮, 两人相对可闻一呼一吸,榻上春光想是乍明乍暗。
霎时身下的人不再挣动,穆庭霜始料未及:“陛下?”却见陛下眼睑垂下又抬起:“现如今是怎么说。”
“陛下说什么?”穆庭霜原占得上风, 此时一问他忽然不知所措。
“朕是问,”李郁萧目光一眨不眨, “你如今什么意思。”
“臣……”
李郁萧摇摇头:“你不必自称臣, 也不必称陛下。我重新问,你还与从前那夜怀着同样的心情么?”
“非是如此!”穆庭霜静下心,想着怎样陈情,“臣……我, 我那时混账, 如今我……”
却左右不能尽诉,仿佛一条口舌冻得僵住,穆庭霜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笨嘴拙舌的时候, 蜇磨片刻才道:“我此时的心情与你相同。”
李郁萧面露沉思:“是因为瞧见方才我与你哥那样子?戳着你眼窝了?”
扪心自问,穆庭霜承认当然有此一段缘由, 可是有些刺激要更久远,有些渊源要更深, 情不知所起, 须臾间要问,穆庭霜答道:“不只是他, 还有罗笙,你大寒宫宴那一日待她好不体贴。”
看李郁萧神情,他笑起来:“我知道你是打得旁的主意,是为着撩拨穆广霖。可是,无妨。你邀她同乘,你赞她德行好,你替她挡下好多祝酒,”笑意落下,“我便想,你待她尚如此,往后你果真娶妻,你只会更体贴。青史虽有万卷,可即便再深情专一的君王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你与你的皇后将会一生相携,会是最为人称道的帝后佳话。”
李郁萧叫说得一分赧然:“我哪有那么好。”
“你有,”穆庭霜无端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干脆整个人伏下来,下颌抵在他肩上,拥着他道,“那时我即知,我劝你娶妻立后,实在想当然耳。你的玄霜玉璧我珍重收着,其中所言不无道理,汝南王从今而后我尽心替你看着,直到,或许你改变心意为止。”
最后这句说得隐晦而落寞,一时李郁萧也是百感交集。
不过他感的是,早知如此,早知这样能直接使穆庭霜转性儿,他可能早和罗笙商量商量,早演这个,真是,早说啊。他那么费劲地向穆庭霜说这一句“唯一”,怎么说穆庭霜怎么不明白,没想到自己悟来如此轻易。
感慨么?感慨,伤怀么?没有。荷西佳处那一夜他是痛的,如今这痛要说也还是有,但总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不痛不痒。
他沉默不语,穆庭霜心里没着没落,撑起来瞧。
这一瞧却痴住,总压着也不相宜,遂侧过来撑着脑后躺着,只一心一意瞧着人。
中心如摧,穆庭霜心想,他为何不言不语,是还在埋怨自己么。那也是应该的,即便什么也不凭,只凭这张皮相他也可埋怨,更不必说除却这副容貌他还有心如利剑,他还有情似深海,他为什么不能埋怨。
穆庭霜叹气:“你大约总是怨我,我都受着,好么?只求你别赶我走。”
他说得好可怜,李郁萧听着心里却开始翻白眼。
说得好像赶你走你就走似的,好像咱们说的管用似的,还不是哄着要写白梅笺,还不是趁着人多直往御前凑,还不是坑李荼施计,趁着咱们无力抵挡闯进寝殿来胡作非为。打量谁不知道一样。
然而正如那一点的痛,现在得知穆庭霜如此费尽心机在接近自己,李郁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欣喜也谈不上厌烦也谈不上,也像隔着什么,无甚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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