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疾,那很容易,比方说腿打断,那不就有疾了嘛,高安世利索抱拳:“末将领旨。再请,倘有格外忠心亲厚的部下一定要探疾,当如何?”
李郁萧慢慢吩咐:“一样有疾。不过疾病有轻有重,症状轻缓些的可再养养。另几座宫门掌匙的门郎将你要有数,该换就换。”
“诺!”高安世领命而去。
李郁萧负手,建章宫外洛邑之内,甚至司隶之内,有荆睢坐镇不会出大乱子,宫内么,高安世还不够,还要两人。
又叫来阿荼和荆勒途。
李荼什么机灵鬼似的,看宫中情势即知有变,抖擞着问皇兄有何吩咐,他皇兄瞟他一眼不理他,转向荆勒途:“朕知道荆小将军看管一二马匹是屈才的,往后你领甚么职与你父亲再议,如今先替朕肃清太仆吧。”
李荼一蹦三尺高:“臣弟呢!”
“你,”李郁萧看他一眼,“你跟着荆小将军好好学,好好看。”
李荼待说什么,但此时远远儿黄药子领着一队人疾行而来,迅如星疾如电,李郁萧目光一下子汇聚到载舆上俯卧的人身上。
穆庭霜。
他身上衣服原色不辨。
为何?因周身沐血,一片泼蜡一般的红。
第140章 愿效于飞·二
李郁萧顾不上李荼,打发他跟荆勒途速去。
岑田己早候在殿内,李郁萧看着黄药子招呼内侍抬人到内殿,一时间、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去看。
手心紧攥, 李郁萧在帐子边驻足。他心里盘算, 二十笞,笞棰宽一寸长五尺, 应当大概可能, 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众医官簇拥岑田己围过去,内侍们七手八脚要把人从载舆给挪到榻上, 载舆上的穆庭霜却白衣一撩自己起身,黄药子一叠声的大人哎呦大人且慢着些, 穆庭霜无知无觉, 目光漠漠绕到人群外头的李郁萧身上。
李郁萧也望他。
他,面上有些白,除此之外竟然瞧不出任何异常,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上一乱, 衣裳齐整, 人也立得笔挺,长眉直眼这般望来。
两人约略对视,仿佛只有一瞬, 也仿佛千年百年,忽地李郁萧嘴角一牵:“来人伺候, 穆常侍在此看伤换药且要忙,朕到外间小酌一杯, 传拂雪。”
掌醴酿的宫人小声道:“去岁的拂雪只余一坛。”
李郁萧向外殿行去, 高声道:“起出来,今日须饮, 不饮不行。”
这日的后半日,穆常侍在内殿治伤,陛下就坐在外殿饮酒,足有大半晌功夫。
笞刑见血,最难的却不是止血,而是一毫一厘将伤口里绞的衣裳料子线头清出去,留着要出大事,伤口反复不见好是其次,要是催生出腐肌脓毒,四肢上还可截断,这在腰背上说不好要危及性命。
内殿就在忙这桩,待伤口都清干净,岑田己早已经满头大汗,冲黄药子示意,黄药子知机,立刻迳到外殿告与李郁萧知道。
此时李郁萧自斟自饮小半坛子拂雪已毕,酒兴一点点潋在脸上,见黄药子来报也不急,黄药子张嘴:“启禀陛下,常侍大人伤处已然清肌,只等着——”李郁萧一挥手叫住,自拎半坛子酒向内殿行去。
岑田己正在一五一十向宫人交代一味白蜡膏的敷用,另还要煎一副槐花散,看见李郁萧进来就要行礼,李郁萧一例挥止。
榻上的人长身俯卧,脸儿朝下,看不清面目神情,李郁萧嘴皮一掀:“活着呢?”
岑田己连称使不得:“陛下此言真是,只些微皮外伤,倘在臣手里还能给医出个三长两短,臣实在是、实在是……”
岑老大人没答完,他觑一觑陛下,一门心思紧盯榻上看,哪有听他说完的意思。
少一刻,陛下又问:“伤处这么晾着?无须白帛包缠?”
岑田己道:“回陛下,未伤在手足等易接触外物之处,无须用白帛。”
陛下颔首,又问多久能痊愈,岑田己:“哎呀,常侍大人身体强健,唯独忧心行刑时伤着暗处筋骨……”
陛下抬手制止他叫他有话直说,他干巴巴道:“半月足矣。”
“嗯,”李郁萧目光凝在紫红交错的伤痕移不下来,往榻边静坐一刻才道,“朕知道了,尔等出去吧。”
说尔等,没专说太医令和手底下几名医侍,岑田己和众宫人内侍一道行礼,躬身退出去。
众人临出殿前,听得陛下又告诉一句:“黄药子,你亲在外头看门,殿外三丈无论谁都不许进,也不许出。”
“诺。”黄药子率人出去。
殿中安静一刻,李郁萧拨一拨榻上人的亵裤边子,将后腰伤处囫囵空出来。此时这具身体上的血迹统统不见踪影,但那个殷红的颜色仍然映在李郁萧眼底。
开口却云淡风轻,他啧啧道:“见过□□染血,没见过裤腰染血,你这是作哪门子孽?”
穆庭霜脸闷在枕头里,此时才肯偏偏头露出脸,不答反问:“不许人进来罢了,也不许出?陛下何意。”
“意思是,”李郁萧语气平淡,“怕你跑咯。”
穆庭霜俯卧,一星半点笑意闷在胸腔里,低低的:“臣身负重伤,哪里跑得动呢。”
李郁萧说你方才自干儿从载舆上窜起来,利索得很,少装病。
两个人不痛不痒调几句,都不提正事,终于是穆庭霜没憋住:“陛下无须挂怀,岑太医也说半月即可,陛下怎还避出去饮酒?陛下又不善饮。”
李郁萧没搭理,在他身后鼓捣,不知在做什么,少顷,忽然说:“穆涵又不傻,再蒙昧如今也看出来朕并非真的无能,你这是何苦。”
“陛下,”穆庭霜语带抚慰,“陛下才敢果然,与陛下联合外族给他下套,是两回事。陛下并非无能,穆涵会与陛下周旋,倘陛下给他下套,他则有可能使暗卫行事。”
暗卫行什么事?当然行的是杀人放火的事。
李郁萧心底叹息,还是,穆庭霜怕砂织这事儿给他老爹逼急眼,三说两不说下狠手,因此才自己把自己和乌屠斜写的信捅出去。
唉,你说说你,给你背上、腰上打成这样儿,这和要朕去死有什么分别?
穆庭霜又道:“虽说上一任大档头穆涵处死,多多少少暗卫总是人心涣散,可是臣不得不防,”终于扭头看一眼,又道,“臣说过的,圣躬安危,不可轻忽。”
是的,你说过,很多次。
那一个道理,你的安危就可以轻忽了?
殿中安静一刻,这会子改李郁萧憋不住:“你倒舍得出去,朕的安危要紧,你的安危不要紧?幸好是你的便宜外祖肯说一嘴,替你说情,要不然你爹非给你打死不可。”
榻上穆庭霜微微支起身:“舍得出去,臣命何贵。”
是么,李郁萧问:“咱们的大业呢?”
榻上一片静默无话,穆庭霜半晌才答:“有谭师、汝文弼等扶保在侧,大业可成。陛下,商君死,秦法未败也。”
行,李郁萧胸口的痛和渴涌进眼底,你命何贵,你命何贵。
如何……不贵。
眼底赤红,面上分毫不漏,把人按回榻上的动作堪称温柔。他叫穆庭霜安生趴着,又细细看一遍伤口,白蜡膏是生肌止痛补血生筋的圣品,血已经止住,只有零星几丝儿红不听话,夭夭娆娆攀到雪白劲韧的腰肢上。
“霜啊,”陛下深深叹息,又说一次,“你这是何苦。”长臂一展,捞起榻边半满的一只酒坛子,盖子揭开随意丢了,一抔拂雪浇在手心,又忍着羞涩抻出来一根指头尖儿。
穆庭霜看不见身后光景,只听见一阵衣衫窣窣,因问:“陛下在做什么?”
陛下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紧绷:“趴你的,没让你动就别动,留些力气。”
?留什么力,穆庭霜没明白,忽而闻到馥郁郁酒气,没一时想一想还是待撑起身瞧瞧陛下,这趁着酒疯要做什么呢?
可他还没起来,身后一把温热的体温欺进,一只湿淋淋的手掌按上他的后脖子,一面按一面摩挲不止,一面他耳边也不闲着,热气流窜:“你听好了,我要你,今日此时,立刻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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