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件,李郁萧管岑田己讨一样药物。
第一件事岑田己应下,第二件儿他只写两个字:毙否。李郁萧赶紧再写,无须使人毙命,状若癫狂神志不清即可,家传为上,最好非岑氏不可解。岑田己沉思一刻,默默颔首告退出去。
没两日,一小包褐色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晋来凤皇殿。
接下来一段日子,皇帝跟着魔一样,见天往鸿都观狂奔,一呆一整天,这是阖宫都知道的。阖宫不知道的是,去的时候他袖中一袋子罗娑紫兰干花瓣,回来的时候一袋子罗娑紫兰粉粘成的石块。高度精炼,大量提纯,李郁萧本着世上无难事的精神,当一回有心人,亲自动手,生生磨出一支紫蓝色“粉笔”。
足够在圜丘祭坛的石台上写字。
绳纹瓦的灰紫砖瓦,与罗娑紫兰颜色何其相似,可一霎云遮雨落,红色的字乍然显现,一定醒目。即便不下雨,也可备一些醋啊苦酒啊之类,夹带上去。祭礼的袍子李郁萧已经看过,里三层外三层,不成问题。
至于是什么话,当然是……好话。
敲定这些,此事已成弦上羽箭,不得不发,李郁萧心思一沉,宣穆常侍进宫。这件事儿,还是要从头囫囵讲与穆庭霜听一听。不说不太地道,倒像是防着穆庭霜给他爹报信。
这事如果办成,将会是个圈套,针对穆涵的圈套。圈套有浅显也有高深,但最忌讳的无疑都是被设计者提前察觉。穆庭霜给穆涵通风报信,会么?李郁萧觉得不会,他愿意一试。
谈事地点选在承明殿西南踏鞠城。这里建有一座长方形跑马场,东西向,旁边设有坐南朝北的大殿,供鞠戏表演观赏,平日建章营骑的踏鞠队有时会来此训马,当然近两个月最常来的还是汝南王和一帮伴读,李郁萧选在这里见穆庭霜,由头就是来看李荼跑马,马场声音嘈杂,说两句小话,就方便。
不然在凤皇殿,这一来,前儿出宫,因有灵宫殿那尴尬事,后头的圜丘之行李郁萧便似有若无远着穆卿,一路上没说一句话,为着这事朝中已很有些议论,说穆常侍见罪陛下,触怒天颜,这再立马宣到凤皇殿密谈,只怕朝臣们要说陛下喜怒无常。二来呢,在凤皇殿动辄要屏退内侍,次数太多也是怪怪的。
穆庭霜到的时候,陛下正在言辞拒绝汝南王的邀请,就是不愿意骑马,惹得汝南王殿下直嚷嚷:“皇兄!圣祖皇帝便是马背上得天下,皇考也曾三次亲征呼揭,怎么偏偏皇兄连靠近也不敢靠近?马儿又不会吃人!”
李郁萧抄着手,手掩在袖子里,一个劲摇头。
马是不会吃人,但是会蹶人,马还很灵性,知道谁不好惹谁害怕,李郁萧就是那个害怕的,要是被蹶到也怪疼。他道:“因此圣祖才是圣祖,皇考才是皇考,朕无心媲美祖先的功绩。你且跑吧,”又冲左右几名伴读和马侍吩咐,“都仔细着些,看摔着汝南王。”
马侍还没答话,李荼自己先抢道:“我自会驾马!若是摔着也是臣弟自己不当心,怨不着旁人!”
说罢他缰绳一勒绝尘而去,李郁萧一阵气闷,个熊孩子,哥哥我还没说完呐,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清昂的声音:“陛下为何不愿御马?”
这声音自远而近,是穆庭霜,正徐徐行来,李郁萧看他一眼。看一眼目光移开,却又不自觉移回去。就纳闷,这人之前穿白衣裳好看,怎么如今换成黑的一样不丑?都不挑衣服的?这副姿仪,也不能怪——咳咳!就怪你!李郁萧把自己从头到尾骂一遍,再三告诫自己色字心头一把刀,不能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有大事呢,分不分得清轻重。
封印!正经!李郁萧背起手。
行到近前,穆庭霜一揖:“见过陛下,”又道,“不过陛下秋天里接连有疾,是不适宜御马。御马速快又无车帷遮风,着凉可不好。”
他说的话平平常常,有些关切却也没有殷殷之色,神情只是平常,甚至眉目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有一张唇,又跟在笑一样。他这半笑半不笑的,成功让李郁萧半天的心理建设差点白忙活,连忙咳一声掩饰,盯着踏鞠场上纵横驰骋的几骑,深恨自己立场不坚定。就该叫马儿蹶两下子,欠蹶。
他掌心一紧,也不知在跟谁堵着气似的,道:“今日是近来少见的晴天,风也不大,朕倒想着活动活动筋骨。来人,备马。”
内侍领命,又要宣马侍,李郁萧却道:“穆常侍想骑射一途很通,便由他教朕吧。”
于是为天子掌缰的只有穆常侍。
倒是不疾不徐稳稳当当,穆庭霜自己一骑,手上又额外牵着李郁萧的一骑,沿着踏鞠场边上慢慢悠悠地晃,李郁萧刚想寻个由头展开话题,穆庭霜率先开口:“陛下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吩咐臣?”
他因要掌两匹马的缰,马身要领先李郁萧半个,因此李郁萧只能瞧见他小半张侧脸。李郁萧盯着那侧脸,摒弃杂七杂八的念头,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沉声道:“下个月至日祭礼,朕会下旨让你父同往,身份是天子仲父。你须向你父劝诫,不要轻易答应。”
他一口气儿说完,不许自己停顿或者迟疑。
听完这话,穆庭霜肉眼可见地一顿:“臣记得曾劝过陛下,此事不合规矩,谭祭酒首当其冲会反对。”
李郁萧却道:“朕已与谭祭酒打过招呼。”
穆庭霜思索一刻,回过头:“既能说服谭祭酒……陛下是否另有计划?”
“是,”李郁萧直直回视他,“天子祭天,不带生母带仲父,孝道崩坏,纲常颠倒,天神因此震怒,朝野议论,天下议论。”
“哦?”穆庭霜定定地问,“天神震怒,我等凡人如何得知。”
“自有神谕,”李郁萧答道,“祭坛之上,谶语现世,天下皆知。”
这时代最相信星象、天象,太常卿多次拿着星象说事,李郁萧如今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果就在至日祭礼上,就在圜丘之上,出现天谴呢?罗娑紫兰制成的“粉笔”,事先刻写在蝇纹灰瓦上,祭礼开始时将会撤去雨幔,雨水落地,届时字体就会出现。
他没有隐瞒,如此这般悉数跟穆庭霜讲一遍。他之前有过许多设想,磷火、引雷针,诸如此类,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赖好是义务教育光荣毕业生,科学这项上还能输?最终定下罗娑紫兰。
穆庭霜听完许久无言,李郁萧开始忐忑,反复审视这计划是不是有什么漏洞,穆庭霜忽然道:“陛下亲自研磨花粉?此事并非易事——”
他本想问是否十分艰难,陛下您倒是吱一声,我可以帮你啊,但他没问完,因为问到一半,小皇帝下意识地一掩袖子,心虚和慌乱几乎写在脸上。
手怎了?穆庭霜眉心一凝:“内廷传闻,陛下近日书也不读,字也不写,花草也不亲自打理,方才说要御马也推三阻四,”此类俱是无可避免要用到手,“陛下是否手上有伤?”
李郁萧摇头刚想否认,穆庭霜突然伸手来扯他的袖口,他“哎!”一声连忙扯住另一端,手也直往袖子里缩,但是已经太迟,手指头尖儿上的白帛还是暴露出来,叫看个一清二楚。
那一点子白,搁在穆庭霜眼中非常刺眼。时人以白色软帛包裹龙骨散敷于伤处,因此小皇帝手上一定有伤,还不只一处,右手几根手指叫包个齐全,是不是布满伤口?
恍惚记起是哪一回,小皇帝也是不管不顾研磨什么东西,是了,是有一回两人吃烤炙,小皇帝借着磨椒实问罗笙的平安。彼时小皇帝的手只是叫硌得发红,如今真是出息,直接上白帛。
穆庭霜只想掰开皇帝陛下的嘴,瞧瞧里头是什么堵着他不能开口。开口向自己求助,真有那么难?
平白生出的焦灼和无可奈何,他心头生生绞拧出一丝恨意,却一口气将这恨意憋回胸口,开口只是道:“陛下受伤这消息居然能捂得这般严实,可见陛下羽翼渐丰,宫中诸事收归掌握,指日可待。”
李郁萧不意他这样一句话,蓦地抬起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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