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幽幽地道:“两百上下,手无寸铁,周身焚火,不得超生。”
广微叫他带的,屏着气问:“陛下……是疑心这不是梦,而是真有两百来人在邙山上……?”
李郁萧瞧着他:“太过逼真,朕不得不疑心。旁人朕信不过,因此才来问真人。真人,你道学渊博,是否当真有开辟阴窍,死人托梦一说?”
“人死如灯灭,唯魂魄不灭,确有托梦一说,”广微郑重又惊骇,陛下可是招来昊天上帝降谶语的真龙天子,招来一二凡人魂魄有何不可?“陛下,陛下,北邙山坳,具体是何情形?或许贫道可替陛下前往探一探。”
好呀,上道呀哥们。李郁萧心里乐开花,面上严肃:“当真?真人须知,人如万物,万物竞生,断没有自投火海的道理,且老妪言冤,必然是为人所害,此事……”
此事必然有猫腻!广微顿觉天降大任,跪倒地上叩首:“陛下安心,频道的的龙泉观也在邙山脚下,悄悄去看一看不会引人注目,若有异样再来禀告陛下。”
李郁萧目的达成,又问几句后土娘娘的事儿,遂叫广微去办差。去吧去吧,把那些冤魂白骨都挖出来,见一见天日。
……
见一见天日,北邙山上的坟茔要见天日,建章宫中有一段秘辛眼见也隐瞒不久,也要见天日。
姜太后抬手拿起案上的丝帛,一字一句读着,眼睛几乎冒出火光,一旁姜弗忧熟知她脾性,知道她这是气得狠,因小心劝道:“或许是净音师傅看错了。”
净音师傅乃是随侍太后凤驾的女尼之一。宫中只知几位师太佛法精深,为人也很好,宫人们有不解的烦心事,渐渐都愿意找几位师傅开解开解。
她们不知道的是,几位师傅或擅岐黄或擅武艺,个个身怀绝技。
“哼,”姜太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仪’中人没有废物,净音的医术不会有错,罗氏的病非是有人谋害,就是她自行服用南天竹配翼首草所致。”
这两样都是性寒的药材,但是并没有妊妇不宜的讲究,一者主清热祛风,一者主治湿火头疼,都不疼不痒。然而,两者加起来却能形成不轻不重一分寒毒,使孕妇胎气不稳。姜太后查罗美人胎气震动一案,查来查去却是查到事主自己头上,净音的禀告写得明明白白。
姜弗忧道:“罗氏有孕以来身子一直强健,难道是铤而走险,想用此法博取陛下关怀么?”
姜太后冷然道:“咱们进来这么久你还看不明白?她眼睛里哪有皇帝。”
姜弗忧摇摇头:“她还能是为着什么。”
“孤只怕是……”姜太后将一卷丝帛攥进手中,“孤只怕这件:她是为将来生产做预备。”
“什么?”姜弗忧不很明白,“人不能未卜先知,罗美人又怎么知道将来生产会发生什么?既然不知,又如何提前预备?”
姜太后只凝视案上不语。
案上除却这卷丝帛,另还有掖庭令的记档。本朝后宫寥寥一人,记档就更加寒碜,只有一条,乃是去岁七月底,上大醉,漪兰殿罗氏入承恩。
只一次就能怀上龙种,姜太后冷笑,就说呢,哪里来的这样好的福气。七月底,算来五月上才到正日子,可是经过这次变故,来日早产便是有迹可循,是顺理成章,掩盖月份上的偏差而自己做局,这个罗氏。
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草木皆惊想得太多,姜太后将丝帛掷在案上:“只看她落地的日子。”
第43章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这日穆庭霜接到他爹手底下长史的密召, 说请二公子过去议事。
嗯?穆庭霜很狐疑,一是朝中昨日还接到驿府来报,说丞相一行刚刚开始返程, 预计还要个四五日功夫才能到国都, 怎么难道实际上人早已回来?二是议事的地点,他乘长史备好的马车, 掀开车幔瞧一瞧外头的景色, 这去的既不是南台的丞相府,也不是宣义侯府, 到底要去哪?
过明堂,渡洛水, 一路来到城南一座不起眼的商肆。
这地方既无招幌也无牌匾, 乌木窗子玄漆门,连门楼上的栏杆都是黑的,穆庭霜想起小皇帝时常嘀咕的一个词,叫做搞事, 觉着这地方一瞧, 闲人免进,充满一股搞事的气息。
进去一瞧,他爹倒是不在, 但旁的带头搞事的几位真乃有头有脸。有丞相长史司直、东西两位曹掾、诸曹,以及朝中几位铁杆“丞相党”, 自然包含有卫尉卿。穆庭霜拊掌一叹,这地方上辈子多活十几年他都没来过, 这次能叫请来……是广微到过邙山了么?
果不其然, 穆庭霜一跨进门,里头卫尉卿倒头就跪:“二公子救我!”
“哦?大人手握司隶兵权, 何须我来施救?”穆庭霜不动声色,甚至没伸出一根指头把人扶起来。
“二公子有所不知!”卫尉卿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并冀两地流民匪盗横行无忌,竟然流窜到国都周遭作乱,下官略施惩戒,手段是有失仁慈,可扬颀不能诬告下官啊!他竟然跑去御史台说臣无故羁押同僚、坑杀百姓,这、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广微没有直接告发,而是借一手北军扬校尉的力?倒很聪明。唔,是广微聪明,还是小皇帝聪明呢?穆庭霜面上沉如水,心思一丁点没往外露,念一遍这四个字:“流民匪盗,”又静静地道,“大人前日还不是这么说的。”
他抬起眼睛在堂中注视一圈,心知这些都是并冀灾荒的知情人,他道:“究竟是不是无稽之谈,诸位既然将我请来此地,不妨开诚布公。”
几个丞相党心腹互相瞅瞅,还是长史站出来:“下官等再三商议,或许匪患是最便宜的托词。”
穆庭霜心中冷笑,作势要抽身往外走:“既然几位已商议妥当,何故请我来?告辞。”
“哎,二公子且慢!”“二公子使不得。”长史捞住他恳切道:“丞相不在朝中,下官等实在五色无主,二公子发发善心,渡一渡我等。”
发善心,渡苦难?穆庭霜忽然发现,先前成书遥遥无期,小皇帝便拍板,密派一批说书人往市井里先讲一些猴王猪妖的段子,或许有点成效,如今民间也开始引用一些释家的说法么?
只是这帮人不是需要穆庭霜“渡”他们,穆庭霜很明白,他们是眼瞧着事情瞒不住,担心自家老爹回来拿他们的不是,因请他来兜底,将来能说一嘴:丞相恕罪,当时二公子也在呢,也知情呢。
寻思什么,当谁是个傻的?穆庭霜迤迤然地开口:“几位托词预备得周全,瞧不出‘五色无主’。倒是我,我从未听说过并冀两地有这等变故,才真正是五色无主。”
事前瞒得那么严实,事后想着拉我挡箭?穆庭霜眼睛冷冷的,心想小皇帝的箭我帮着挡就挡了,你们是些什么货色。到今日这地步,他们畏惧的仍然不是手中那么多人命,也不认为欺压百姓草菅人命有什么错处,所虑者唯承担责罚,还不是小皇帝的责罚,而是丞相的责罚。
座中诸人,和这座黑漆漆的小楼一般,穆庭霜一时心中厌烦无比,这些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他言简意赅:“传书丞相,催促丞相返朝,”返朝途经之地可离并州不远,可不能叫有空档顺带手料理更多“流民匪盗”,“卫尉卿称病,暂不作答。御史台和扬校尉处我去安抚。”
长史、卫尉卿等人面露喜色,大大松一口气,俯首称谢,穆庭霜站得笔直,坦然受他们的拜。拜完他就要走,连坐席都没叫挨着衣袍,告辞离去。
他嘴上说安抚,其实知道安抚是没得安抚的。
纵然裴越和扬颀这两位能安抚得住,可野火烧不尽,自然会有人挖出枉死的百姓留下的“绝笔信”,字字血书,并冀两地刺史和郡守如何压榨民力,残暴不仁,这些人是如何逃出生天,不远万里到洛邑,想要面天子,以期过上安稳日子,又是如何遇害,冤魂无归。
这些都瞒不住,粉饰太平的遮羞布终要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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