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老县令就上书朝廷,称病休养了。
你们看,人家老先生岁数可以给韩渊做爹了,又是清誉传遍京城的老学究,韩渊都是说坑就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区区几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大户,韩渊得罪一下又怎么了?在他眼里,这还叫事吗?
当然了,得罪大户的事情,目前还要往后放一放。
因为得罪大户的前提条件是见到大户,而见到大户的前提条件,是牛车把韩渊拉到大户家门前。
可非常不幸的是,牛车现在抛锚了。
就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地里,头顶上还下着瓢泼大雨。韩渊,连同他身边的白皎然,都没有一丝丝防备地被浇成了落汤鸡。
【韩白】那一夜之三
“真是倒霉……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
一向吃得苦的韩渊,对于淋场大雨本不该太在意。可他低头看了一眼白皎然,心情却分外焦躁。
“冷不冷?”
“还,还行……不算特别冷……你别担心,我没,没事……”
——明明都已经在打哆嗦了,口中还要说没事。韩渊心头更加焦躁,将官袍脱下来,裹在白皎然身上。虽然也已经湿透了,好歹厚一些,风吹过来不至于直接吹透。
“衣服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没事,习惯了。”
韩渊一身筋肉将单薄内袍撑得满满的,一手拽着白皎然,一手拎着二人的东西。牛车被卸在路边,车夫在后面牵着牛艰难跟着。
就连车夫那一份行李,韩渊都扛在了肩膀上。
一行人歪歪扭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直到白皎然冻得连牙关都控制不住地叩叩作响时,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看到了那座山神庙,韩渊松了口气。最起码,头上有个屋顶可以遮雨,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地里冻上一宿。
可是低头看看身边的人,韩渊刚松的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白皎然眼皮耷拉着,像是要睡着了——可他小脸冻得青白,浑身都湿透了。这种情况下,谁会生出困意?
这不是困,这是筋疲力尽——白皎然这个娇气的家伙,这就扛不住了?他身子这么弱?
再耽误下去,他一定会大病一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得多遭多少罪?
光是想到这人遭罪,韩渊都觉得心里火烧火燎,一阵阵难受。
可难受也没用。韩渊一向是实干派。他一把将白皎然推进山神庙,环视了四周环境,就开始动手了。
很快,腐朽的门板被韩渊劈成几块,成了现成的劈柴。再用火石点燃,就成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他又从山神龛边翻出几个破旧的瓦盆,就着雨水洗干净了,又接了些水烧开。
韩渊这才顾得上摸了摸白皎然的身上寓小言,一片冰凉。
韩渊看了看手中瓦盆。这玩意破了一半,一次能烧开的水有限。方才白皎然喝了些,依然没能暖回来。
“还有点热水,你都喝了吧。”
“那你……”
“不用管我,你喝。”
“那不行,这么冷的天……”
“别废话,喝!”
几乎是捏着鼻子给白皎然灌下热水,韩渊眼看他脸色终于好看了点,不那么惨白白的了。他松了口气,又接满瓦盆重新烧起水来。
“看样子,雨一时半刻停不了。我们得在山神庙里过夜了。”
看了看外面一点不见小的雨势,再回头看看嘴唇依然青白的白皎然,韩渊心里有点发愁。
“在这种地方睡一宿,你行吗?”
“应该……没问题吧?”
说是这样说。可看看那张冻得发白的小脸,韩渊觉得,问题还蛮大的。
偏偏这时候,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带着门外的雨丝一同卷进门。火堆一阵飘摇,就连韩渊都打了个哆嗦。
——这样不行……
韩渊拧着眉毛,脱下内袍。然后他将内袍悬挂在半歪的房梁上,下摆栓了两块砖石——衣服被拽得展平了,正挡在大敞的庙门和火堆之间,好歹能挡点风。
“把我的外袍递过来。”
“嗯……”
白皎然头很疼。他脸上一阵一阵滚热,身子却冷的发抖。但他还是听话地将身上披着的官袍送了过去。只是站起身的时候,不知为何脚下一软,差点摔到火堆里去。
韩渊单手拎住他胳膊,将他按在自己胸膛上。
“靠着我。”
白皎然靠着他站稳当了,仰起脸来。他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楚。模糊的是山神庙的四壁,篝火,和韩渊那双灵巧摆弄外袍的手。清楚的,是韩渊抿紧的嘴唇,专注的眼神,还有随着动作上下滚动的喉结。
“韩渊。”
“嗯?”
“好冷啊。”
“嗯。”
韩渊忙着用衣袍给他们圈出一块地方,多少能遮点风。白皎然知道他在忙,所以也不生气他“嗯“一声打发了自己。
韩渊叫他站在那里,他就站在那里。只是他更加难受了,
他甚至没有发觉韩渊什么时候忙完了,正低头看着他。
——很多年后,当韩渊再次回忆起山神庙的那个夜晚时,带着雨水腥味的泥土味会再次充斥他的鼻腔。他必将想起,白皎然站立不稳,从他怀中向地面滑落的那个瞬间。
——好了,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少年酱看过《百年孤独》了。那我们继续那一夜的故事。
白皎然就连靠在韩渊胸口站着,都有些站不稳当。他脚下一软,从韩渊怀中滑落下去。
韩渊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但在那之前,白皎然自己抱住了韩渊的腰身。
韩渊低下头,看到白皎然眼睫微微抖动,神情有些茫然。明明已经没有力气,白皎然依然努力重新站稳,他还咧嘴笑了一下。
太冷了,所以笑得有点僵硬,但并不显得勉强。
真的是被冻坏了吧。
韩渊看到他鲜润的唇间呼出一口白气。
“我没事……没有抓稳而已。你不要担心我。”
白皎然一边这样说,一边抬起头看向韩渊。两人贴得很近,一个在抬头另一个在低头,两张年轻英俊的脸之间,距离不过方寸。
明明旁边就是火堆,而门外就是凄风苦雨——可这个瞬间,韩渊却觉得那火光整个黯淡下去,外面的风雨更是远远消失在世界边缘之外。
他的眼睛里只有这个少年的脸,和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那眼神透亮又柔和,像是一轮和煦温暖的太阳,将整个山神庙都照亮了。
这让他的心里一惊,却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一只手在他心中轻轻挠了一下,又酸又疼,还带着莫名的痒。
——这个人自己都快要冻死了,怎么还能有这样清亮的眼神呢?
不论心里泛起了怎样的波澜,韩渊看起来却十分镇定。
他只是淡定地脱掉最里层那件亵袍,露出一身结实的筋肉。然后他活动了一下肩颈,将亵袍随手丢在地上,然后解开了油纸包——白皎然来看他的时候,就拎着这些东西。可惜,被水泡过之后,已经碎成了渣渣。
“都弄脏了,不能吃了。”
白皎然在火堆边打着哆嗦,轻声说。他眼神里有点失望——里面的桃酥点心很难买,他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都拎着来找韩渊,打算两个人分吃掉。
可是现在……
早知道,刚才牛车上吃掉该多好。
“嗯,我知道。还好有油纸包着,不算太脏。放在水里煮成糊糊,应该问题不大。”
韩渊将那些混着雨水的湿漉漉的点心渣渣,都丢在了瓦盆里。顺手捡了根木棍搅和一下,他在一边的稻草堆上擦了擦手。
“白皎然。”
“啊?”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
白皎然一愣。他有些迟疑地将手指挪到衣襟上。但他没有问,更没有抗议——韩渊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叫他脱,他就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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