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议是科举既定问题,明里考的是学子对圣贤书的理解与阐释,实际考的却是经世济用的能力。策议写出来不难,写出彩很难,但更难的是能够切中时弊,与朝堂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相互呼应。
但外面隐约传来的这篇策议,却做到了这一点。
白知岳停下手上动作,侧耳听起来。可外面这书生破了题,又续了几句,就不再说了。他换了个题目,慢慢吟诵几遍,像是在长考。
——这也正常。白知岳心想,一篇策议,破题做好就算是完成大半。若要当场出口成章,一般的学子也没这个本事。
白知岳正想着,第二篇的破题也传了出来。白知岳微微点头,这一篇也很不错啊。可紧接着,就是第三篇,第四篇……
白知岳的脸色有点变了。
18.
白皎然说得不错,韩渊的文章确实字字珠玑——文字锦绣,体例俨然。更难得是其中内容,乃掷地有声的真知灼见!
但韩渊说得更无错。
同一篇文章,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一文不值。
只有在真正懂行的人眼中,才是千金不换。
白知岳此人,虽然是个庸官,可他好歹也是正经科举考上来,这几分眼力总归有的。
一篇文章写得出彩还不算很难,但篇篇都好,却很难了!尤其这几篇都能够切中时弊,各有灼见!
——会不会是别人做好了让他背诵的?不然怎么能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做出那样好的文章!
白知岳有些惊讶,外面那学子已经换了又一个题目。这一次,他破题有些慢,而且也有些失了水准。倒不是文章写得差,而是有些尖刻,不太适合官场。
毕竟,朝堂是个讲究平衡的地方。如果说话不留一点余地,得罪别人,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策议代表能力,更代表态度,是不能太过锋芒毕露的。
白知岳才想到此处,外面吟诵声停了。片刻,同一个题目,却换了个思路,重新来过——这一次,锋芒含蓄了几分,效果却一点不减!
白知岳愣了愣,脸上顿时显出狂喜神色。
【韩白】相遇之十一
白知岳愣了愣,脸上顿时显出狂喜神色。
这书生,一个题目,两种破题,游刃有余,知道进退!这是个人才!
——而且,是个没被其他人染指过的人才!
不要问他为何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也是考官。这种人才,如果已经有了业师,那业师一定会带着他四处拜访——大肆炫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告诉别人,这人是我的势力范围了,你们都别插手!
这大燕朝堂上的朋党结盟,不都是这样一点点形成的?
白知岳一阵狂喜。
他在官场沉浮日久,遇到事情第一个想的,往往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对他个人来说,这事情的利弊。
科举大事,更是如此。
若韩渊这文章是旁人献给他,他第一个想的会是——这学子是什么家世?背后有没有别人的势力?我若是将他推上去了,岂不是为人作嫁衣裳?
但若是自己无意中发掘了被遮盖的明珠呢?那就完全不同了——这人没有别的背景,岂不是只能抱紧自己大腿,爬上去也只会壮大自己的势力!
“来人!”
白知岳连声呼唤,叫来家丁,
“你去看看,何人在咱们白府外吟诵诗书?”
“莫非有人吵了大人晨练?”
家丁恭敬问道,
“小人这就将他赶走!”
“蠢货!”
白知岳吹胡子瞪眼,
“这是个人才!去,将他请来,问问他可曾有了业师不成,要不要拜我为师,去考个功名!”
……
多年以后,韩渊成了权倾朝野的一方大员,天子眼里第一等的宠信人物。
白知岳再想起自己当年晨练时一双慧眼识遗珠的巧遇,总会心生得意。
现在的韩渊,那是权势滔天!人人都想结交,各个都想巴结!
他现在哪里还需要攀附白家的势力?他自己就是一方势力!
可就算此时,韩渊却依旧以白知岳的学生自居。就算他自己已经成为一方势力头目,却依然奉白家为首。韩渊母亲去世后,他更是每到年节都要来拜会他这个恩师,就连过年都要在白府过。
白知岳更加得意了。
——看看,什么叫做天意!这么有前途又懂事的门生,就这样送到我手里来了!
——老天爷都帮我白家!只可惜他没有个小女儿,不然一定嫁给韩渊,亲上加亲!
一直到韩渊仕途如日中天,却横生变故下了天牢的那一天,白知岳都不知道:
这门生,不是被他慧眼识珠挑中的,更不是上天眷顾送来的。
而是韩渊自己苦心设法,步步为营投奔来的。
他更不知道,最终拴住这个全大燕最会钻营结党搞人脉的奸臣头子的,根本不是他这只玩弄权术的老狐狸。
而是他那个最不识钻营结党,天天被他嫌弃的小儿子——白皎然。
白知岳不知道的事情,还有挺多。
比如,每次韩渊持弟子礼在他家宴席上游刃有余,逗得满堂宾客喝彩的时候……其实他眼睛里,只有那个闷头吃菜,眉头紧锁,根本一句都不愿多听的少年人。
就算他努力了半天,少年却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他心里却依然是高兴的。白皎然不肯看他没什么,他能多看看这个人,也是好的……哪怕一眼,也不枉他一日复一日,找机会到白府来做个孝子贤孙,逗笑小丑了。
【韩白】初遇之十二
19、
时间回到韩渊第一次登门白府那一日。
一场相谈,宾主尽欢。白知岳当下拍了板——这个门生,他收定了!
韩渊当场行了拜师礼,奉上茶水,改口叫了一声恩师。这样进退有度,识趣乖觉的表现,更叫白知岳高兴不已,觉得自己挖掘到了一根好苗子。
等到韩渊走出正堂,已经是日上三更。
“韩公子慢走!”
大户人家的管事,最会见风使舵。看到自家大人欣赏,他自然也要奉承几分。
“多谢。请留步。”
韩渊笑着拱拱手,又像是不经意地提起,
“说来也有缘,我与贵府上小公子白皎然也有些交情。却不知白小公子可在?现在是否方便去拜访一番?”
“这个好说!方才我们大人也说了,希望您多与府上几位公子接触,切磋学问——我这就去通报一声,您先坐下歇息片刻。”
“好。有劳了。”
韩渊气定神闲等候片刻,谁知道管家回来时却神态怪异。
“韩公子,十分不巧,我们公子今日身体有些不适……”
“身体不适?”韩渊微微蹙眉,“莫非是染了风寒?”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了。”
管家笑了笑,“等我们小公子醒了,我一定将韩公子来过得事情通报给他。韩公子,真是失礼了…”
韩渊心念一转,唇上显出一丝无奈微笑——什么身体不适?只怕是熟睡未醒吧!
不然,现在白皎然对他热情得很,那管家见自家老大人喜欢他,也十分奉承。这两人哪个也不会托词不见,看来是昨日喝了太多酒,今早爬不起来了。
可白日酣睡,却不是什么好名声。白皎然没起来,管家也不得不帮忙遮掩,才这样支支吾吾。
“无妨。既然小公子身子不好,就请他多多休息。我先告辞了。”
20.
昨夜送白皎然已经很晚,又准备策议到半夜。韩渊是通宵未睡,方才打起精神应付了白知岳,已然是精疲力尽。所以他直接用身上剩余的铜钱在驿站开了个便宜房间,先睡了一觉,才步行回了破庙。
却没想到,那位本该在白府补觉的小少爷,竟然比他还来得早些。
“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你身体不适。”
韩渊带笑调侃一句。白皎然抬起脸,却把他吓了一跳——这脸色委实苍白了些,嘴唇也缺了血色。看起来精神恍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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