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将军府。可杜玉章连这里的将军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而白皎然恐怕料不到自己会突然来找他……所以那个能够在将军府说一不二的人,会是谁?
——是他心里想到的那个人吗?
杜玉章心念一动,浅浅笑意不觉浮现在脸上。那神情柔和,如春风骀荡。他本就是绝色,此刻露出这样神情,叫管家在一边看了都脸上一红,赶紧低下了头。
两人转过前院,往一旁的偏庭而去。
杜玉章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宁公子就是李广宁。之后的事情,他全记不清楚了,可他此刻想起来,心中却满是柔情。
太奇怪了……之前对李广宁,他虽然不能忘情,却怨得更深。整整三年分离,他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想到噩梦般的场景,叫他心力耗尽,憔悴不堪。但此刻再想起他来,倒好像那些恩怨都消散空中,只剩下浅淡的影子。
取而代之的,却是渴盼与思念。
——我和陛下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会是什么……却叫我们之间那样深的隔阂疏离,都消弭无踪?”
杜玉章想不起来。但他知道,无论那是什么,都一定是极好极好的事情。
——若是我当真想不起来,就只能叫陛下亲口说给我听了。他会生气……或者埋怨我吗?”
杜玉章突然有点担心。可他却又觉得,现在的李广宁,耐心一定好得多了。无论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他都不会轻易与自己动气。
没什么依据。可他就是知道。
这时候,管家已经将他带到了偏庭门前。望着那扇门,杜玉章的心越跳越快。就连手心里都潮湿起来。杜玉章摸摸脸,感觉有点热。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他知道,此刻的他,脸上一定带着些潮红。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他的眼睛睁大了。欣喜笑容冻在了脸上,淡淡的潮红也褪去了。
眼前,是一座高高的灵堂。雪白的麻布缠绕梁柱,从大梁上泼洒而下。粗大的白烛顶端,是幽幽跳动的火光。
——这是什么……这是谁的灵堂?陛下在哪里?陛下……陛下为什么要让他来这么一个地方?
杜玉章心中惶急,他踩在满地纸钱元宝之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接着又一步。他一脚绊在门梁上,向后仰了过去。
却被一个人扶住了肩膀。
“杜先生,小心。”
那声音他很熟悉,将他从鬼蜮带回人间。杜玉章一身冷汗,喃喃道,
“韩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
杜玉章回过头,看到了韩渊的脸。那张脸憔悴,透着青白,眉宇间带着恹恹的冷淡。
杜玉章很熟悉韩渊的这个神情。当初,他在朝堂上做一名奸臣头子时,与他那些朋党一起攻击自己时,脸上就是这样一副神情……好像对什么东西十分厌恶,却无可奈何,不得不与之周旋。
但当他对着自己发言时,反而带着些笑意,眼睛也明亮许多。
后来,他们阴差阳错成了朋友。杜玉章才知道,自己从前会错了意。那些疏离与不耐,其实是对那些朋党的。韩渊心里,反而对自己这个宿敌高看了一眼。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就是这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杜玉章继续追问。但韩渊扶稳了他,就松了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更没有多看一眼。
韩渊背着手,走进灵堂,在满地纸钱中间站定,仰头看向本该供奉着灵位的地方。
一切都是空白的。挽联、灵位、花圈……一切该有祭奠字样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白,让人根本不知这灵堂为何而设,又是为谁而设。韩渊就那样仰着头,看了许久。
然后他才回过头,凉凉扫了杜玉章一眼。
“杜先生。”
“韩大人!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到底……”
韩渊却直接打断了他。
“杜先生,我问你,方才送你来的,可是西蛮的少主苏汝成?”
杜玉章一愣。韩渊又不是不认识苏汝成。既然看到了,自然能够认出;可既然认出了,又为何多此一问?
猜不透韩渊用意,杜玉章迟疑回答,
“是他没错。”
韩渊得了答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一声低笑。
“……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
“杜先生,看来你是决定留在西蛮了?”
“什么意思?”
“不然,为何你要与西蛮少主在一起?”
“我这三年来,一直在西蛮栖身,韩大人不是不知道……”
“既然一直在西蛮栖身,又为何不永远呆下去?杜先生,你为何要再次回到陛下身边?”
“韩大人,你这是什么话?!是陛下找到了我……”
“原来如此。是陛下找到了你。”
韩渊突然抿了唇,目光一下子从杜玉章脸上挪开,又投到本该摆放着棺木灵位的那空白处去了。
“所以陛下有今日,也不过是咎由自取。他是自作自受,倒怨不得你了。”
第5章 -45
“韩大人!你什么意思?”
杜玉章心中涌起不祥预感。他上前一步,扳住韩渊肩膀,想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却不想正握在韩渊伤口处。
韩渊一声痛吟,脸色瞬间惨白。杜玉章赶紧松手,
“韩大人,你受伤了?”
韩渊后退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他没有做声,只是站在原地稳住心神。待这一阵剧痛缓过去,才再次开口。
“杜先生,你此次所为何来?”
“我……”杜玉章竟一时语塞。他迟疑片刻,轻声道,
“我想见陛下。”
“见陛下?”
韩渊挑起眉毛看他一眼,像是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敬陛下而远之,再不会提起他了。”
“为什么?我还有话要对陛下说……”
“哈?若真的有话,为何在那茅舍中不说?为何在山谷治病时不说?到了现在说什么有话要说——不觉得太晚了吗?!”
“……”
杜玉章本来十分焦急。但听到“茅舍”与“山谷”两个词,却是一阵恍惚。他眼前影影绰绰出现些画面——自己坐在树林中,对面有人半跪在自己面前。那人言辞激烈地与自己争辩些什么,但那人的脸却看不清楚。然后他突然将自己按住,强吻下来……那时候自己的心里难过得仿佛要沉入深渊……
突然画面一转。他在一座简陋茅屋中,屋子里没有点灯烛,窗外却透进来火光冲天。他好像躺在谁人膝盖上,冷汗不断,从身子里往外发冷。但与那人肌肤相亲的地方却是暖的。于是他拼命往那人怀里缩。那人的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抚摸着,轻声叫他“玉章”……
杜玉章一阵颤栗,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灵案上。他扶着额头,只觉眼前眩晕一片,与“宁公子”有关的记忆却一桩桩浮现起来了。
“陛下他……带我去山谷治病……后来那药……那药……”
——那药是别人的治病良方,却是我的催命枷锁。我若是吃了那药,现在为何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不曾暴毙而亡?
——陛下他……在哪里?
杜玉章突然一个哆嗦。
“我想起来了,我的病需要陛下以血饲药……陛下他是不是为了我流了许多血?所以我现在还没死……陛下究竟在哪里?”
他上前一步,却不敢再碰韩渊肩膀。只敢伸手捉着韩渊的手腕,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在哪里?他可还平安吗?我记不清了……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可我知道陛下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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