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间,不知白皎然在官场上都经了多少风雨?韩渊明白,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是三年前那么好骗的少年了。
“皎然。”韩渊声音里多了些涩意,“真没什么好看的。”
“……”
“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呢么。”
“是吗?好好地在这儿?”
白皎然轻笑一声,“今天的战报,我都看过了。原来韩大人的‘好好地’就是在战场上挑衅木朗,让他迎面射上几箭,好去鬼门关上走一遭?”
话音未落,白皎然手腕一翻。那一床薄被扬起来,卷着大团大团染满鲜血的绷带一起滚到了地上。
叮当两声,随之掉落的还有两个倒钩。拖着半截箭杆,染满鲜血。那钩尖锋利狰狞,上面还挂着几丝血肉。
看到那倒钩,白皎然脸色更冷三分。
可这还没完。韩渊原本藏在被子下面的手里,还攥着一块布巾。此刻也再藏不住,白色布巾上两排模糊的牙印明晃晃露在外面。
有时候人捱不住疼,能把牙根都咬出血来。这事儿,白皎然也听说过。
若只是地上狼藉一片,他依旧能撑着个冷若冰霜的脸。可看到那牙印的时候,他终是眼睛一颤,眼圈儿红了。
“混蛋……韩渊!”
“别哭啊。”
韩渊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却被白皎然躲开了。他心里更急,腿上却不敢动,只能仰着头巴巴地看着。
白皎然偏过头,腮边到下巴的线条就分外显眼。此刻大滴大滴的眼泪沿着这线条滑下来,将白皎然官服的领子都给染湿了。
第5章 -39
“别哭了……哎呀,你一哭,我心里慌得很……”
韩渊语气里破天荒带了些惶急,
“你听我说,我不是自己去找死!我没那么有病!皎然,我是为了救陛下……我知道你在等我,怎么可能冒险?”
若是第二个人听韩渊这么说,只怕能一口啐到他脸上——战场上单枪匹马跑去敌人眼皮子底下撂狠话,换了身上两处箭伤,血淌了一马车。这不叫冒险,什么叫冒险?
可白皎然真的抬起头,专注地盯着韩渊看。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是自己找死,我昨天会动你么?对你做了那些事,若我不好好活着……你怎么办?你这样的人,能受得了?那样你这半生就白认得我了!我岂不是真成了一个负心冷血的混蛋!”
“……”
“我是为了救陛下!徐浩然手里兵力不够,要等后面援兵压上来。眼看着木朗要动手烧了陛下藏身的茅舍,难道这时候我在后面装孙子?我不过是想激他动手,叫他不敢动陛下,再挑起两边混战,乱成一团我们才好浑水摸鱼……我承认,我知道有风险。可我不是自己找死……皎然,这不一样,我是没有办法!我知道听起来像是借口,可你得信我……”
“我信你。”
白皎然轻轻一声,打断了韩渊的辩白。他表态太干脆,反而换了韩渊有些不敢相信。
“你……真的信我?”
“我信你。你自己说了,你昨日马车里那样对我,今日就不会弃了我而去。这一句,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渊。”
“皎然……”
“虽然还不太清楚你怎么办到的,但这话我信了。”
白皎然脸上的冰霜融化了些,却依然带着忧虑,
“你拼着命不要,去救陛下……那陛下他,脱险了么?”
“我不知道。但方才侍卫说,前方战况不错,我猜问题不大。若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就去前线走一遭。陛下真的脱险了,也好迎接圣驾。”
说着,他单手撑着床板,想要起身。可两处伤口同时传来剧痛,他呻吟一声,差点跌落床下。
“你别乱动!”
肩膀后面被一只手臂环住,白皎然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韩渊侧过脸,白皎然眉眼近在眼前,长长的睫毛颤动。
“啾”地一声。近水楼台,不亲不是韩渊。那张白净的脸腾地胀红,白皎然狠狠瞪了韩渊一眼。
“干什么?不给亲?”
韩渊哼哼起来。
“我疼得厉害,亲亲你或许好些。若你亲我,恐怕就更好些。皎然,我今夜遭了这么大的罪,你忍心不管么?快来亲我一下,给我止止疼……”
“你,你正经些……别乱动了!伤口又出血了……”
两人正腻歪着,门口却传来一阵马蹄声,直接闯到了医帐中,才勒马停下。骏马嘶鸣里夹杂着焦急的人声,传遍了整个医帐
“白大人!您在何处?前线急报!十万火急!”
白皎然与韩渊对视一眼,同时松开了对方。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紧张——十万火急的前线消息,必是最重要的战报。
看来,前线已经分了胜负!
但这不是叫他们同时提起一颗心的缘由。
那兵士显得太过六神无主——按理说这一场该十拿九稳。为何这报信的兵士语气这样惶恐?
“我在这里!进来!”
白皎然一声应答,门外兵士随即进门。也顾不得行礼,他扑通跪在地上,
“白大人,前方战报!我军大胜,剿灭叛军近万人,缴获战马数千匹,擒拿叛匪木朗等人!”
两人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心放进肚子了,韩渊勉强坐直的身体微微一晃,单手撑在床铺间,才算稳住身子。他偏过头看着白皎然,轻笑一声。
“大捷的战报,就该报得欢欣鼓舞些。最好几里地外就敲锣打鼓。这个徐浩然,干嘛搞得这样紧张?我还以为……”
他却不再说下去,随意问了一句,
“既然是大捷,想必陛下也安然无恙了?”
静待片刻,却无人应答。韩渊撑着床铺的手臂绷直了。他抬起头,对上兵士惨白的脸。
“怎么回事?说!”
“陛下他……他……他已经驾崩了!”
嗡地一声,天旋地转。重伤失血,加之整整两日奔波不休的后患终于涌了上来,韩渊竟然两眼一黑,身子向后倒去。
却被一只胳膊扶住了肩膀。
“韩渊,别急。”
白皎然声音也有些抖。这颤抖声音入了韩渊的耳朵,却叫他心里一惊,原本有些撑不住的精神竟再次振作起来——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善后!他若是此刻倒下了,白皎然怎么办?
韩渊咬住舌尖,强迫自己再次坐稳身子。
“我没事,你别急才是。”
说着,韩渊转过头看向白皎然。却没想到,那人清秀脸上失了血色,眼神却很沉稳。
“你在这里休息,这件事我来处理。”
“……”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天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了,我是大燕的宰相,我也不能慌。”
“天塌下来也不慌?哈,那刚才……”
一句话才吐了半句,韩渊突然住口。白皎然抬起眼皮看他,淡淡一声,
“刚才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出事的人不一样。
四目相对,韩渊心中突然亮了一道闪电——他总觉得白皎然还是过去那个白皎然,需要他保护着,引导着,甚至善意地瞒着哄着。
甚至昨天重逢后,白皎然心性与从前那个天真的少年相比,也好像变化不大。
——可那是因为,这是在他面前。
——也只有在他面前。
白皎然安抚地握了握韩渊手掌,就想抽身而去。却被韩渊反握住手腕,
“你去前线?”
“嗯。”
“一起。”
“你信不过我?”
“你是当朝宰相,三年时间,将大燕朝堂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份能力,我怎么会信不过?只是我……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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