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只是抿了抿唇。
“它是狼,不是狗。”
“……我知道。”
我垂下眼。
我曾信誓旦旦说过我不会像训狗一样驯服它,我会让它总有自己的尊严,所以现在我应该接受它的选择。
……但我真的好喜欢它。好喜欢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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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小小白让我郁郁寡欢很久,我甚至怀疑它是什么神奇的幻想生物了,否则为什么一个相处一两天的毛茸茸会让我魂牵梦绕至此。
不过好在我还有小白。
我带着小白和小灰在世界各地游荡,教了他很多东西,和在吴州时的隐隐抵触不同,现在他学得飞快。
当我询问原因时,他反问我:“我学这些东西,能让我保护或帮助到别人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小白有些羞赧地移开目光,在纸上匆匆地写:“我觉得玉京春还不错……但还是有点散漫,我发挥自己的优势,在以后为自己的家乡做一点事。”
我这才发现他是从离开燕北开始变得积极的,之前明明一直在抗拒自己的力量。是在旧居前下定的决心么?我不知道。
我只是说:“好。但保护比破坏难多了,我们得多学点东西。”
在世界上游荡了一圈后,我们再次回到八区,这时已过两年,小白也从一个完全的哑巴,变成了一个偶尔能发些音节的哑巴。
他的心病重得无药可救,我觉得不能再用散漫随意的态度应付这事,便利用人脉预约了一位医生。
如今好的医生都在南边,不是在吴州就是在扬州,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故地,让我觉得有点微妙。
更微妙的是,我在那家私人诊所里,见到了“小熟人”——正是两年前我救下的那个巫家幼子,叫做巫商。
当时他父亲还让巫琦给我们送了很多,代为致谢,本人却没露面,言辞恳切地写了封信,说幼子受惊过度,身为父亲不忍离开。
我看完信件后当着巫琦的面骂此人虚伪,巫琦撇头装作没听见,眼神却有些幸灾乐祸——可见对方确实虚伪。
而如今,巫商这小东西似乎跟他那虚伪的爹学了个十足十,那张小脸上带着种讨人厌的矜持神情。
我讨厌他那个表情。
我们正在那位吴医生的休息室里,他本人还在与巫商的父亲在里面谈话,而下一个续约的病人就是小白。
我走过去,无视巫商身后瞬间警惕起来的保镖,径自问:“你怎么了?”
这位吴医生是位脑神经专家,同时精通心理学,对如今大热的“精神力学”也颇有研究,如果是巫商的父亲有了这方面的问题,一定不会大张旗鼓过来,而是请对方偷偷去家里诊治,所以我猜测巫商一定是有了点问题。
巫商像是在发呆,我注意到他的头惯性地维持一个略微倾斜的角度,像是在侧耳听什么声音似的,在我叫住他一两秒后,他才迟钝地看向我,拖长了声调到:“……您好。”
如果别人看到这幕,只会觉得这小孩傲慢无礼,这也和我听到的一些传言符合,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我决定再试探一下。
我说:“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么?”
这次我故意说得又快又急,果然小孩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似的皱了下眉,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保镖。保镖隐蔽地给他比了个手势,巫商看了一眼后轻飘飘道:“抱歉,我不记得你了。”
也是,那会儿他才四岁大,现在过去了两年,他不记得很正常。
本身不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如无意外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交集。我无意攀附权贵,这段对话本该就此打住,如果我没又一次看到那条黯淡的红线的话。
这次它稍微清晰了点,从小孩的右手无名指处延伸,时隐时现,在地上如蛇蜿蜒,最终隐没在我的袖口。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第一次见到它,我捡到了小白,第二次我捡到了一条野性难驯的小狗,这次又是这个明显不太对劲的小少爷。
直到吴医生停止与巫商父亲的交谈,叫小白进去,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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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医生说你不能说话除了心理原因,也与你很难掌控的能力有关系,对这件事你的想法呢?”
结束第一次的会面后,我问小白。
与他突飞猛进的格斗、侦查等技能相反,他对自身能力的开发一直停滞不前。吴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精神力者的能力与他们的精神力息息相关,小白的情绪一直很平稳并非真的平稳,而是刻意压制了。
「我的一个患者与白先生的病情截然相反,他的精神非常不稳定,同样的,他也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可他的父亲只以为那是——」
吴医生话说到一半自知失言,打住了话头。
我下意识肯定,他指的人是巫商。
小白摇了摇头,面露茫然,他对这些事了解甚少,甚至还不如我多。
第二次我们去拜访吴医生时,不知是注定还是天意,又遇到了巫商。
他依旧是那副病蔫蔫的模样,被两个保镖看护着,苍白,羸弱,脸上带着面具般的矜持神色。
小白轻轻捅了我一下,偷偷摸摸给我递了个小纸条:“他看起来和你好像。”
我愣了下:“什么?”
他轻轻一笑,比划:“那种恍恍惚惚的样子,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有么?”
我努力皱眉回忆,但只能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个关押他的农场里。我从天而降,他被我吓了一跳。
“有的。你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外面隔着一层厚厚的墙。”这不是我第一次感叹,但小白真不愧他爸教出来的,文学造诣真好——我他妈怎么没发觉自己当时是那样的!?
我又扭头看巫商,但只看到了他的矜持、冷漠、倨傲,像个典型的富家公子,小白说的那些,我一丝一毫都没发觉。
小白摇摇头,再次重复:“他很像当时的你。”
我意识到他还没说完。
“但你现在已经活过来——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很好。可他还没有,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帮他么?”
我难以理解小白对他的关注,从第一次起,要不是当时小白执意,我大概根本不会救他。
小白固执道:“因为你们很像。”
行吧。
我无奈地做了个“你赢了”的口型,认命地再次走过去,想着再怎么搭话。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我不喜欢小孩,而正巧,他才六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
我不情不愿道:“下午好。”
小孩今天穿了一身考究的小西装——这没什么不对,这正式极了,但——黑色西装短裤下是两条套着白袜的细瘦小腿。
我盯着它们神色微妙,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炼铜倾向,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真的没人觉得,他穿的这衣服,有种微妙的女性化的脆弱感么?
不是孩童的那种,而是更隐秘的,更——更成人的。
我几乎想破口大骂了,究竟是谁在养这孩子!?
巫商注意到我的目光,神色一瞬变得警惕,我忽然意识到,他明白那些问题,他厌恶那个,可他还是那么穿了。
他依旧是那副表情,皮笑肉不笑道:“今天下雨,一点也不好。”
我从这对呛中感到一丝微妙的熟悉和怀念,但记忆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感觉再次提醒我,我是个没有过去、失去了一切的人,拜眼前这小孩所赐。
这绝对是迁怒。但——我真的不明白,我面对他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起伏翻涌的情绪。
我皱眉看着这个刻薄的小孩:“你真讨厌。”
巫商彬彬有礼地回敬:“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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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话:取舍①
我们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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