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巫商踱步到楼下,看到无所事事的零坐在正对着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用以往杀人的手学着裁剪衣服的时候,他都会从心底生出惶恐。
他眼前看到的,究竟是真的么?还是只是他的幻觉呢?
就算是真的,这样泡沫一般的温馨场景,又会持续到几时呢?
他问零:“为什么忽然在家务上下功夫了?”
零围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前,一边剔虾线一边道:“再轰轰烈烈的人生,最终也要回归家庭嘛。我只是觉得,以后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守着你们两个过,也挺好的。”
他顺手挽起一缕滑落到耳边的长发,整个人就像打了一沓柔光特效般,在巫商的眼中熠熠生辉:“我现在忽然觉得,当个普通的Omega也似乎不错。”
当时巫商没说话。
不是感动,而是惶恐。越是甜蜜,越是惶恐。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少年没顶,他心想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啊,就这样轻易许出了做不到的甜言蜜语,还一副真的要践行的样子。可他们明明彼此都清楚,零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物件、一个器官在使用,而昭瑶,则是那个备用方案。他们之间的矛盾,迟早会因为傅白雪的回归而再次升级,现在不过是中场休息罢了。
所以做出这种姿态,说这种话干什么啊——还不如一直用敌视和冷淡的目光看他呢。
巫商甚至怀疑零还在介怀他硬生生占有了对方这事,现在的这一切,不过是一种折磨他的全新手段。因为他现在,已经因为过度的惶恐而饱受折磨了。
在饥肠辘辘的流浪儿尝过珍馐美味后,再把他手中的食物打翻,这不是比一直就让他吃搀着沙子和馊饭的食物还要残忍么?
至于零真的喜欢他、对他动心这种事,巫商从来就没报过幻想。
这段关系一直是他强求,巫商对此有清晰的认知。
对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是傅白雪,喜欢的类型是昭瑶,对于他,大概是甩不掉的麻烦,因为用起来还算顺手,所以勉强没有除掉的那种程度。
所以现在零忽然像是安安心心要跟他过日子了,巫商反倒束手束脚起来,甚至大刀阔斧地修改了行动方案。无论如何,他不想做那个率先打破美梦的人。
被告知减少和那个领班接触的昭瑶很不满:“为什么啊?我们已经约好了明天去电玩城,他还说晚上他就可以把我介绍到玉京春去了。”
对方虽说是个领班,但是背后很有人脉,算吃得开而且不引人注目的类型——关键是他的弱点相当明显,这是巫商盯着他下手的原因。
听了昭瑶的话,巫商在心里嗤笑一声,晚上对方只会带昭瑶去开房,说不定会说些陪我一晚就带你去见世面这类的鬼话。到时候后知后觉的昭瑶肯定会暴怒,把这个人打一顿,将事情闹大,而那才是他出面的时机。
但现在这一切都没必要继续了,因为傅白雪回来了。
梦醒的太快,巫商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像被人骤然从高塔推下,啪地砸在地面上,摔成稀烂的一滩。
巫商不想解释那么多,只简单粗暴地给了昭瑶许多钱,让他用金子砸开对方的门路。因为他现在想把玉京春搜罗的那几个Omega救下来——起码不能死在他的计划下。
联合举办拍卖会的事是他暗中指使人提议的,决定的拍卖行是他计划好了的,就连流程都是他制定的——这并非超能力的运用,只是知道每个人的诉求和立场后,披着马甲在中间斟旋腾挪,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增加筹码,增大一点概率的事情。
对他来说,比教昭瑶英语容易。
剩下的事很就很简单了,只要昭瑶用巨大的利益说动那名领班,他在这边和巫琦通气,两边同时使力,就能轻易从那个叫刘六子的行商手中截胡,到时候昭瑶只要打晕那个领班,把几个Omega放跑就行了。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件他自觉万无一失的事,会出现三个变数。
一,刘六子是零和傅白雪的线人;二,傅白雪参加了那场拍卖会;三,零混进了那群Omega。
事情像是滚雪球一样变得无法收拾,在巫商从领班身上的摄像头看到傅白雪的身影时,领班已经领了一串的Omega准备敲开昭瑶的门。
那一刻巫商想也不想:“阿昭,翻窗户,快跑!”
昭瑶行动力一流,虽然满腹疑惑,却还是听话照做了。在他如同小狗钻洞一样跑得没影的后一秒,包房的大门被猛地踹开,里面的人无影无踪。
巫商长舒一口气。
还没等他想通傅白雪为什么会来,怎么再次把这批Omega救下,他就通过瘫坐在地的领班,看到后面某个Omega和傅白雪对了一下视线。
——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
巫商皱着眉没想明白,就看到傅白雪直接开口向秦兆锦要了人。
巫商:“…………”
他冷静地打开定位,因为早年时被老师忽然丢下的经历,他对亲近的人有很强的掌控欲。但是现在除了昭瑶,他还没有强到能控制他们,只能暗中用些小手段,比如说定位。零、昭瑶、傅白雪身上都有,只是两个大人都很敏锐,出于种种顾虑,他不敢像监视昭瑶一样时刻了解他门的动向。
但现在,显示器上两个重合在一起的小点,简直红得扎眼,扎眼到头晕。而透过领班身上的微型摄像头,他看到零心悦地偎进傅白雪的怀里,那样顺从,那样柔软,那样讨好。
简直像是一只老虎为了靠近心爱的猎人,主动拔去自己的利爪和牙齿,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可爱无害的猫咪。
“……”
这大概就是他强求的代价,但凡他的计划遇到了零,都会因为各自意外和巧合折戟。
很难说起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推下高塔摔烂后,又被经过的车辆来回碾了又碾。
巫商静静地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面前的电子屏幕闪烁着微光,投射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他死水般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小时候住在公馆里,他那神经质的母亲大概因为偷情所以做贼心虚,从不许底下的人白天开灯拉窗帘,他从小就活在没有光的地方,直到搬进巫家老宅也是如此。后来某个老混蛋过来教书,他还记得对方走进书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声惊呼。
「怎么不拉开窗帘啊!」
然后对方一把扯开窗帘,将彩绘玻璃窗打开,清新的风裹挟着阳光,温柔地涌入这个暗沉的房间。
「……」年幼的巫商那会儿还是个自闭儿,他隔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因为它们太重了,我没力气。」
骗人。他只是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已经习惯了无光的环境罢了。但他天生就善于察言观色,本能觉得这样说会更好。
果然,他的家教老师听后,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然后笑道:「那我以后帮你好了!」
从此以后,但凡是和老师共处一室,对方都会为他拉开窗帘,让外面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但现在这种优待已经烟消云散,他被留在了漆黑的房间里,再没人愿意为他拉开窗子了。
最后还是昭瑶的惊呼换回了他的神智。对方身后缀了一溜儿的人,各个都卯足了劲要把人抓到。
巫商定了定神,脸上重现浮现出戏谑的笑容:“傻瓜阿昭,要被坏人抓住咯~”
“还他妈说风凉话,快想办法啊!”
但巫商一点也不想想办法,他忽然觉得疲倦极了,恨不得倒头就睡。
领班身上的摄像头被发现了,屏幕变得一片漆黑,巫商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顺从接受了药物注射的零攀在傅白雪身上,比猫更娇媚,比蛇更缠人,两人耳鬓厮磨,周围激荡着引而不发的情/热。
耳机里昭瑶还在大呼小叫。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丝光线都没有了。
巫商心情恶劣,他故意给昭瑶指了一条错误的小巷,在对方暴跳如雷的喝骂中利索挂掉通讯。他一点也不担心昭瑶的安慰,对方可是被他们三个联手教导的,如果这点人都甩不掉,那干脆死了算了。
少年从抽屉里翻出一瓶三唑林①,看也不看就丢了两片扔进嘴里,然后披着零的外袍缩进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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