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用他的报答啊。
“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我说,“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需要你好好活下去。”
他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真的。”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的精神不太正常,里面一直有个声音吵得很。但是看到你时,它会安静下来。”虽然心会痛,“所以我只是要看着你就好了。”
“……”小哑巴又一次安静了。
小砂锅发出呜呜一声,我转身回到厨房把它端到餐桌上,然后掀开了盖子。霎时,一股比刚才更加澎湃的响起席卷了整间屋子,我捧着碗冲他笑:“吃饭啦。”
他无言地跟我坐在餐桌前,僵硬地看眼前的场景,然后接过我递过去的汤碗,埋头舀起一勺鸡汤,送入口中。
小灰飞了过来,神气活现地站在餐桌上,大翅膀朝我拍了拍,要肉吃。
我哎呀一声,用筷子敲小灰的头:“里面放盐你不能吃的。刚才不是喂你肉了么——不可以叼!”
我们两个闹成一团,小哑巴在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然后又安静地舀了一勺。
只听“啪嗒”一声,是水滴坠入汤碗的声音。
我和小灰同时扭头,小哑巴依旧安安静静地喝着汤,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砸在汤碗里。
他连哭都很沉默。
我把停止扑腾的小灰抱在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的羽毛,我轻轻地问:“……为什么我也想哭了。”
我的心从来没有停止为他疼痛过。要不是确定我们过去真的毫无交集,我都几乎要以为他是我的哪个失散的亲人了。
后来我了解到,他是燕北人,父母都在空难中丧生,他沦落成孤儿,后来又被骗去了那间研究所。这是他在父母去世后,他第一次在餐桌上喝到热汤。
他跟我说起这些时,已经在我这住了一段时间了,伤也养得七七八八。他会给我做家务,而我则跟他学手语。
有次我起来,就看到小哑巴蹲在地上,正很认真地跟小灰比划着什么。
小灰是只欺软怕硬的鸟,之前还有点怕小白高高的个头,在发现他就是个纸老虎后,它就迅速威风起来了,现在几乎把小哑巴当他的仆人,每天站在他的肩膀上作威作福,别提多得意了。
我躲在门后面暗中观察一会,发现大概是小灰偷吃了昨晚准备的食材——两大块牛肉——小哑巴正试图和他讲道理,奈何硬件所致,他每想比划什么,小灰就神气地“啊”一声,像是嘲讽。
眼看着小哑巴要被它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了,我直接走过去,拎着鸟翅膀把它丢出了窗户。小灰狼狈地在空中一个翻滚,怒气冲冲地冲我们叫了一声,然后灰溜溜飞走了。
大概是发现我偏心小哑巴,小灰生了好几天气,直接离家出走了。发现我没哄它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回来了。
当时我们正在厨房里,小哑巴摘菜,我负责炒。小灰叫了一声,抖着翅膀扑棱棱地飞了回来,尖利的爪子上抓着一只个头很大的田鼠,兜头扔到小白的脸上。
小白捧着那只半死不活的老鼠,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这是给你带的礼物。”我摸了摸小灰的翅膀,“他很喜欢你。”
小哑巴生疏地学我的样子摸了摸小灰,然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我猜,他是想要说一声谢谢。
吃饭的时候,我忽然问:“你要不要跟我学说话。”
他又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瑟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在他第一次逃跑后,我按着他又去了趟医院,医生说他的哑是心因性的,他不是发声器官有问题,而是他因为某些创伤失语了。
我当时没听明白,什么叫心因,什么叫创伤。
医生解释:「就战争啊……死人啊……这种很多的。」
我仍然难以理解。
清醒以来,我遇到的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或心性坚毅之辈,因为死人而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当时我摸了摸小灰的脑袋,悄声说:「小哑巴是个玻璃娃娃,我们要小心呵护他哦。」
所以我把让他重新开口这件事拖到了今天才提出来,只是好像还是吓到了他。我在心里默念他是玻璃娃娃他是玻璃娃娃,然后继续吃饭,倒是小哑巴,后面一直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转机在几天后。
当时我吩咐小哑巴跑腿,因为烧肉做多了,我让他给沈和平他们带一点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哑巴住下后,沈和平过来的次数少了很多,有时候还会用有点委屈的眼神看我。某次我去买菜时遇到了他的黑脸班长,对方甚至都把我拉到一旁,问我在干嘛。
「什么在干嘛?」我轻飘飘地问,「买菜啊。」
「你这疯女人——真是!」他瞪了我一眼,走了。
我觉得不能这样,就总支使小哑巴替我跑腿,想让他们改善一下关系,但似乎收效甚微。
小哑巴好像也不喜欢。他勉强地点了下头,揣着那个大饭盒走了。
我还在屋子里哼着歌裁衣服——研究所爆炸那事最后追责到了他的死对头身上,因为他们家主和家主幼子受伤很重,所以对方吃了很重的挂落,巫琦分到了不少好处,对我愈发和气,这几匹布就是他送我的,还有一个缝纫机。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以前似乎用过这个,一坐下就觉得很熟悉。
就在我寻思着要不要给小哑巴裁件衣服的时候,我又双叒叕接到了催命的消息,说两方打起来了,我匆匆赶过去,就看到我的男孩被按在地上,一群人围着他,神情激动。
我问:“怎么了?”
沈和平一看到我就红了眼眶,他很激动地叫了声:“姐!”
小哑巴艰难地回头看着我,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不想听沈和平叫我“姐”。我冷着脸将他推开,又撕下按住小哑巴的人,问:“你没事吧?”
小哑巴愣住了。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说话啊!”
哦对了,我忘了,他是个哑巴。
防止他们在找他的麻烦,我一路拉着他的手去找了沈和平的班长:“他们怎么了?”
班长眉间的皱褶几乎要夹死蚊子:“这小子能力失控了。”
我纳闷地四顾,没看到什么可怕的爆破场景啊。
“是时间。”他简短道,“我的一个兵先挑的事儿,那个哑巴……大概被吓到了,发生肢体接触时,把我的兵变成了小孩,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总之,你到之前他才把人恢复好。”
所以刚才气氛才这么紧张?
我跟班长商量了一下后续,小哑巴这能力太危险了我希望他们能乖乖闭嘴,然后带着像只受惊小鹿似的少年回了家。
我没很快跟他提这件事,因为我还在思考该怎么说。所以我一回去就重新坐在缝纫机前,一边裁花样一边梳理情绪。
但他好像得到了什么错误信号,就在我已经沉迷在做衣服中的时候,袖子忽然被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回头,就看到我的小哑巴站在那,嘴唇抿着。
“我会控制好自己的。”他急匆匆地写道,“也会学说话。”
然后是一段抽搐,几个墨点。
最后他颤抖地写:“别不要我。”
我的心都快化了。有点痛,也有点暖。
我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不会不要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僵硬的四肢拒绝我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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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错过了一整天的精彩剧情、终于鬼混回来的小灰又给小哑巴带来了一只田鼠。
我看得有趣,托着腮问小灰:“为什么我没有礼物?”
小灰竖起尾羽,冲我叫了一声,表情像是说“我为什么不给你带,你心里没数么”。
我真没。
小哑巴抿嘴,露出了个小小的笑。小灰像是老大哥一样,展开一边翅膀,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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