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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椟还珠(61)

作者:涉雪穿林 时间:2023-07-28 11:33:06 标签:强制 宫廷

  梁长宁在昏暗的烛光下注视着闵疏,他的脸微微扬起,一双眼睛狭长明亮,烛火映在他瞳孔深处,像是九月流火划过之后的簌簌厉风。

  他的语气坚定,像雪水一样清冽:“这天下的确是梁家的天下不假,可梁家不是只有一个梁长风!”

  夏拓文久久不语,半晌才把茶盏放下,说:“我本以为你只是一个……”

  他话没说完,又低声问梁长宁:“王爷什么时候开始打算这件事的?”

  闵疏侧头看梁长宁,梁长宁摩挲着手指上的龙蛇云纹戒,片刻后才闭上眼,“七年前,老师退官辞别。六年前,我从军北上……到半年前,京城宫变。东宫无一人存活,除了退位首辅,内阁一派无一幸存。”

  他微微咬牙,寒声说:“甚至连我回京时,连我母妃的尸体都没有见到。”

  夏拓文想起十三年前他爹娘被运回京的尸首,静静地仔仔细细盯着梁长宁。

  他以为梁长宁是有狼子野心,却没想过他们其实是同病相怜。

  可他从没见梁长宁哭过吼过,宫变之日他被夏老侯爷锁在了府里。文沉用先皇信物调取了西大营三万守城军,皇城的火烧了一天一夜。天亮之后他再也没见到从前玩得要好的那些皇子。

  他只看到棺椁运进皇陵,然后是天下国丧,新帝登基。他以为梁长宁已经和他一样,接受了新的朝代。他想起从前还在国子监做伴读的时候,梁长宁怂恿着大家一起逃课,他们在墙根底下分一罐鹤年贡酒,然后一起被茂广林打手心。

  他还想起梁长宁站在盛夏的柳荫里背书的样子。史官一笔一笔地写,建元三十一年,六皇子梁长宁胜辩当朝探花,先帝意欲交之大任。

  夏拓文不再问,他把茶盏搁在了案上:“今夜裴家倒了,这是我们布局最好的时候。”

  闵疏微微笑起来,“小侯爷说得是,但宫里的变动尚不清楚,或许还要再探。”

  他要看夏拓文的诚意。

  “王爷的消息比我灵通,何必再探?”夏拓文叹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如数告知:“应三川拿到督军的牌子,太后抱病不出,皇后侍疾。司礼监里先帝的老人被除了一半……”

  “只是有一个消息,或许王爷还不知道。”他顿了顿,突然说:“危浪平的车驾,今夜已经到京城了。”

  危浪平回京,对梁长宁来说并不算好事。

  梁长宁摩挲着扳指:“此事不必急在现在,按兵不动才是上策,危浪平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人,只有利益才能打动他。如今结党营私是大罪……天要亮了。”

  天确实要亮了。天一亮,路上的行人就多起来,府里全是耳目。如今结党营私是重罪,不需明查就能落罪。

  “我该走了,改日细说。”夏拓文站起来,任由卫真给他披上还带着湿意的大氅:“不必送了。”

  张俭为他撩起门帘,他低头出去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闵疏,突然对着梁长宁说:“王爷有个好谋士,可最后别把自己算进去了。”

  他说罢就迎着风雪匆匆走出去,身影消失在泛着鱼肚白的晨光里了。

 

第47章 覆巢

  宫里换了一波血,人员往来鱼龙混杂,正是水浑的时候。

  明灭案灯,闵疏与梁长宁说回私盐的事。

  他忍不住咳嗽,把咳出来的病气都掩在拳头里:“危浪平要是已经到了京城……”

  梁长宁的手搭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虚虚停在闵疏脸上,像是在探寻他心底的想法。

  梁长宁突然打断他:“冷不冷?”

  “啊?”闵疏愣了一下。

  梁长宁重复道:“冷不冷?”

  “有一点……”

  “过来。”梁长宁对他伸出手。

  闵疏静默片刻,起身站到了梁长宁面前。

  他没有回握住梁长宁对他伸出来的手,梁长宁也没有强迫他回应自己。他把手自然地放下去,问闵疏:“乔誉死的那天,也下了雪。”

  “你那时候觉得冷吗?”

  闵疏微微眯眼,狭长的眼睛盯住了梁长宁的脸。

  梁长宁微微一笑,向后倚在了椅背上。他闲散地交叠双腿,仿佛心里已有定数。

  他问闵疏:“你用什么杀的他?和今天一样……也是支筷子?”

  闵疏没说话。

  梁长宁平静地说:“琴师死的时候,眉间伤口小而深,也就是说出手之人快准狠,力短而足,投射手法和乔誉的死伤一样。你为什么要杀乔誉?”

  闵疏手指微微发白,大拇指扣住了指关节。

  “是因为远东楼那夜他对你的折辱,还是因为你们曾有旧怨?”梁长宁站起来,俯视着他说:“你杀乔家庶子,底气不是源于长宁王府。”

  闵疏眉心狠狠一跳,他觉得梁长宁看穿了自己。

  “我只是单纯想杀他,”闵疏声音沙哑,“他既辱我是花舟妓子,而我又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我要杀他,就会不择手段。”

  梁长宁把闵疏堵在窗边,逼近了他,冷静地问:“可半年以前,我在私牢里严刑拷问你,你即便心有不甘,却也仍旧愿意投我门下。你对我尚且不曾有过怨恨,又何谈是只说了一句话的乔誉呢?”

  “还是说……”

  闵疏回答不出来。梁长宁亲昵地把手背贴在他的脸侧,继续问:“还是说,其实你对我也深藏怨恨,只是暗中蛰伏,等着时机成熟,一并杀了我?”

  狂风裹挟着暴雨倾进来,湿透了闵疏的整个后背。

  衣裳粘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像阴冷的蛇在缠绕。他觉得有一点窒息,甚至让他迫切想要躲避。

  他为什么不杀梁长宁,他为什么要杀乔誉?

  因为他不能杀梁长宁,他从小是读着梁长宁的捷报长大的。文沉教给他的诗书、谋略、计策,全都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潜伏于梁长宁身边。

  他知道梁长宁的才华和能力,知道他的抱负,他的志向。他大可以告诉梁长宁一个有理有据的答案——大梁在风雨中摇摆,权臣摄政,倒逼新帝弑民,而你是大梁唯一的命数。

  但这个答案在他舌尖滚了滚,他到底没有说出来。

  闵疏定定地抬头看着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往前一步,他抬手攥紧了梁长宁的衣领,微微仰后吻了上去。

  梁长宁质问的话倏地断在了舌尖。

  暨南的雪还在下。

  周鸿音叫人在暨南每个州都加设了粥棚。

  为了防止有民众恶意抢食,大米里都掺了沙子。饶是如此,粥也不够施的。

  陈聪养了多日,终于能下地走动了。他们如今歇在府衙上,一出门就能看见粥棚。

  陈聪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外头的灾民,间或沉默地喝一口火里烧。

  他是暨南民心所向,只要他站在这里,就能够安抚暴乱。

  周鸿音与他谈了多日,还是没有说服他改旗易帜。他不知道陈聪还在犹豫什么,或者陈聪还有别的顾虑。陈聪不开口提价码,周鸿音只能束手无策。

  孔宗亲自跟着商队去买了药材回来,同行的还有黑来砚。他们能买到的药材不多,堪堪足够。

  因为桥断了,所以他们跟着镖行走的是结了冰的河面。这一路难行,折损不少马匹。回来的时候黑来砚告诉周鸿音,说朝廷派来修桥的人手到了。

  一般修桥铺路都是当地征收民俘,这次却是工部出力。周鸿音略觉奇怪,但也没多想。他端坐在屋内,看着暨南的舆图划分排查的区域。

  “李立山!”他头也不回,说:“加派人手驻守城门,不许外来人员随意进城,一经发现可疑人等立刻禀报!”

  李立山的身影一闪,大刀阔斧地到城门口坐镇去了。

  京城的消息走了跑了半月,终于送到了周鸿音手上。周鸿音看完,叫人请来了陈聪,把密函递给他。

  他这个态度倒是让陈聪不敢接手,长宁王府的密函,看了就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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