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率军轻而易举击溃皇城防线,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攻打到离国皇宫,现在想想,那场战争打得的确是有些轻易了,轻易到让人心生怀疑。
但他却并没有多想,因为的副将时经验丰富的燕风云大将军,对方帅军打仗的时日,比他的年龄都要大。
他相信燕风云。
而燕风云说:“无事。”
一直到——
他带着先遣军深入离国皇宫时,周围开始燃起了滔天的火焰,火光呼啸而上,几乎要冲上天际,瞬间蔓延半个皇城。
他还记得当时他的震惊和失语,因为,那并不是个空城。
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就已经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妃嫔,皇子,太监,宫女……
领军作战,为将领者,常言杀降不可恕,在此之上的,就是杀老弱妇孺,那是更不可饶恕的事情。
多少人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保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儿女年迈父母,是以他手下的兵从来不杀妇孺。
可那夜刮的风正好助长了火势的燃烧,愈烧愈烈,眼见着要吞没多少无辜的生命,要拆散多少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
皇宫里不见的只有离国皇帝和他最为宠爱的二皇子,还有本来应该在皇城外抵抗外敌的,离国的守卫军。
他扯扯嘴角,怪不得今日攻城如此简单轻易,遇到的抵抗都被轻松化解,却原来只是一个请君入瓮的把戏,只不过这个诱饵却是离国皇宫中这些数不清的人的性命。
云破岳的眼睛都红了,他十七岁,已经打过大大小小数场战役了,未尝一败,这是他打的最难受的一场。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般自私,阴狠恶毒。
如此疯子,居然是一国之君。
居然是一国之君!
第95章 别过
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事情的真相了。
——如果不是在宫里捡到一个形容狼狈的孩子的话。
“撤!”他转头嘶声吼道。
云破岳攻打敌军的时候, 都不敢用火攻,水火无情, 最是难为人操控, 而火势一旦蔓延,如果不能控制,方圆百里都会受到影响。
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兵冒险, 也从来不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
而这个皇帝, 居然对着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国民, 自己的妻子儿女,下此毒手。
如此恶毒,世间罕见。
一个国家最繁荣的地方就是皇城附近, 这个地方也往往会是民居商铺最为密集的地方,这一把火, 如果控制不住, 不止会将皇城烧毁, 更会一直蔓延到城外,皇城附近的百姓也难逃其难。
他打仗是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 保护自己的国民, 保护自己的亲人。
离国的国主不要他的皇城,不要他的百姓了。
可他还要他的兵。
好在他只带了几十人组成的一只先遣军先行进入,回撤时也极为干脆利落, 没有尾大不掉的风险。
撤离的时候, 他却眼尖地望到了宫殿门口处,孤零零站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寒冬腊月里, 甚至还下着薄雪,那孩子却只身着单衣, 也没有穿鞋,在寒风和火焰的交替肆虐中瑟瑟发抖,走过来的一路上有着不显眼的暗沉色。他手上还抱着一个水红色绣双鹤的襁褓,气喘吁吁,看着已经没有体力了。
这样的灾难中,早就没有了敌国与本国的划分标准,他只知道这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如果不搭救他们的话,后果只会是在这皇宫里再新添两具尸体。
奇的是,他马匹分明背后还挂着硕大的鲜红云字旗,随风飘扬,烈烈作响,那孩子没道理认不出他是敌国将领,却仍然冷静地同他谈条件。
他说:“你带我离开这个皇宫,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明明看上去才五六岁那么大,眼神里却有着超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与自若。
容辞当时想说的秘密其实是,他手上抱着的这个孩子是离国的六皇子,更是中宫皇后嫡子,如果皇帝和二皇子不慎身亡,这就是离国最为尊贵的储君。如果有必要,他甚至想把这孩子交出去当俘虏,来换取自己的生存。
可当他被带出宫来,看到一旁面色冷肃的燕风云和他身后的副将时,他改了主意。
他告诉云破岳。
逃出宫门的时候,他躲在角落里,看见了放火的士兵,那些人穿的虽然是离国的甲胄,口音却不属于离国,他甚至清楚看见了一个人的脸,而这个人正安安然待在那个所谓的燕将军的兵营里,与旁人插科打诨。
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还是从敌国的皇室跑出来的孩子所说的话,可信度并不高,更何况他这话里面隐含的信息大得叫人震骇。
那可是燕风云啊。
是跟随**出生入死,启云最出名最英勇的将领,战功煊赫,功勋彪炳,是注定要名扬启云的史册的人。
怎么会作做出这种事。
不可能的。
可怀疑的种子埋下了,边让他多生疑窦,不由自主地关注起燕风云的一举一动来,好像只要再让他得到一点信息,就足够让他确认。
他用尽量沉静自然的目光,隐晦地打量着燕风云。
譬如说这场火最终被控制下来了,因为燕将军带着自己的兵,配合周围的百姓,齐心协力将火灭了;
譬如说他在率军进入皇宫前燕风云那一句笃定的无事;
譬如说……
到最后他也忘了,为什么他明明是领了命攻打敌国的将军,最后却在敌国救火救人,还花了很多时间找到了离国的丞相,一个瘦小但精神攫厉的老头,联合几个富商搭建起了灾后难民营,收留灾民,布粥施衣。
正是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大军无法启程回朝,想与不想,他都要留在离国。
大军在距离离国皇城十里处的落君山下,寻了个有溪流的地方,扎营,等候着雪停。
这是云破岳第一次在异国过的除夕,没有习以为常、热闹喧哗的宫宴,没有每年必定要和父皇一起登高看的绚烂烟花,没有许许多多熟悉的人,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天地同白的一场雪,他带来的几万兵士,和两个孩子。
一个半大不小,一个连眼睛都没睁开。
“大将军?大少爷?”那个瘦弱但却漂亮的孩子这么叫他,他好像记得这个孩子说过一次他的名字,好似叫什么……容辞?
挺好听的一个名字。
“我不是少爷。”他闷闷回。
“不是少爷那是殿下?反正呢,总归是锦衣玉食的存在。”他面前燃了篝火,那小孩丝毫不客气地挤到他身旁坐下。
云破岳斜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确定。”
他带兵喜欢让人叫将军,而不是叫殿下,这小孩从哪里看出他的身份的?
军中将领贫民出身的可多了。
容辞没告诉他答案,被保护得很好的天是很容易能看出来的,而出身贫苦的孩子,很少能有这样的澄澈。
军中随行物资里是有酒的,还是烈酒,因为他们冬天出征,烈酒能暖身子。其实冬天不适合打仗,但云归月坚持如此,说的是相信他的能力,能在除夕之前班师回朝,一日逢双喜。
父王便也应了。
他有心事,将酒当水一般地喝,喝多了就容易上头,他看着裹着军队分发下来的统一棉服的孩子,之前还没注意到,这孩子瞳仁还挺黑,也很亮,像一块珍稀的黑曜石。
他醉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知道什么是黑曜石吗,就是我头顶盔甲上的这一颗。”
是当年父皇攻打蛮夷时,带回来的珍稀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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