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年不在家,侯府里能越过青随玉的,只剩老侯爷,他若想叫这流言传到他们夫妻耳朵里,自是有千百种方法。
可他有时候也在想,他也许并没有那么了解老侯爷。
就想,他不懂老侯爷作为一个开国武将,东征蛮夷,西击越离,战功赫赫,生平唯一称得上是败绩的只有皇帝登基那年,他辅佐七皇子攻打离国,只带回来去时十分之一的军士,少年将军七皇子头盔上的那枚曜石,和数不尽的离国俘虏。
他的功勋举世闻名,他是多少少年学子学武的动力,当年启云民众谁没有听闻过镇国将军燕风云的名字,哪个少年没有暗暗钦羡这样的英姿风采。
所以也就越发不能理解,为何要汲汲营营,图名谋利,无论是谁继位,都不会不尊敬他这样一个战功彪炳的开国功臣,所以也就不能理解为何他甘愿只做八皇子手里的一把剑。
他跟燕风云不合已久,父子关系早在燕风云以亲缘为由试图掌控他的人生时,就崩得四分五裂。
燕明出生之后,燕风云发出求和的信号,并将燕明要去自己抚养,可发觉燕明是个不可雕琢的朽木的时候,又将对方弃如敝屣。
燕重山想着自己的儿子,那是他和青随玉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此生只希望对方能快乐顺遂,这种注定要被禁锢自由的虚名,不要也罢。
他想起之前老侯爷往燕明房里塞人,他得知消息去诘问对方,只得到了这样一句话:“他需要留个孩子。”
燕重山冷笑:“他真是从来没变过,当年也是这么逼我的,说只要我生下孩子,从此便不管我,任我经商还是出家。”
青随玉沉默了一阵,拍拍他的手背,“无事,算算时间好像书院又到了放假的日子,待明儿回来与他商议不迟。”
不知是房内的冰盆还是青随玉始终平和的态度起了作用,燕重山一身无名燥火终于缓缓消退,他点点头,“也好。”
但不知为何这次已经过了一月之期,书院却还没放假,正当燕重山打算去信一封询问山上情况时,老侯爷先一步找上了他。
“侯爷。”燕重山冷硬道,半生不熟的称呼就如同二人早早就崩裂的父子关系一般。
燕风云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大儿子,他始终觉得自己对燕重山是非常纵容的,哪怕偶尔对他有些过高的要求。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主动提起话题,像是憋着一股气,要等燕重山先问,等着看他先服软。
屋内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中。
燕重山扯扯嘴角,施施然坐于燕风云下首,闲话家常一般,说道:“我虽然久不归家,但也时常关注着京中的情形和妻儿的状况,明儿虽然比不得简家陈家的公子聪颖优秀,但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穷凶极恶,大恶的事未曾做过,缘何就在在京城这样一个风流公子哥扎堆的地方脱颖而出。”
他好像是在问老侯爷问题,可却根本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
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
老侯爷不是个传统的粗犷武将,必要时他可以比女子还心细,如果早早地就打算放弃燕明,必然很早就开始暗中铺垫,要让这爵位旁落变得理所当然。
燕明总的来说就是跟傅元晟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罢了,迄今为止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闹着要将明月楼的老板当成伶官,闹着要将他赎身。
荒唐的确是荒唐,可比他荒唐的公子哥多了去了,可就独独他纨绔之名蜚声云京。
燕风云端着茶盏一言不发,肃穆的眉眼微微绷紧,仿佛已经提前预知到接下来燕重山要说什么。
燕重山的眉眼跟他有六七分相似,剩下的几分随了早早去世的老夫人,可是性格却跟他有十成十的不同。
一室寂静,显得茶盏落在案上的声音格外突兀,“侯爷,您的性格说好听了是说一不二,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独断专行。”
往往认可自己多,认可别人少。
青随玉当年生燕明的时候花了一天一夜,几乎要将命去了半条,他那时就跟眼前这人说过这辈子只会有燕明一个孩子。
一开始燕风云对燕明还算得上不错,他有两个孙女,这是他第一个孙子,他将自己的期望,包括在燕重山燕重水身上所积攒的失望,一齐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从出生起燕明就承载着远超一般小孩子的期望,还是这样一个执拗的、老人的期望。
燕风云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亲自教育过,他年轻时是武功显赫的大将军,军务繁忙,哪里顾得上教育自己的孩子,等到安定下来,两个儿子都已经是将近弱冠的年纪了,已经不需要这份姗姗来迟的父亲的关爱与教导了。
他心里是自负的,觉得燕重山两兄弟的性格一个比一个奇怪的原因就是因为幼时缺失的他那一份父爱,于是强硬地、不顾燕重山夫妇二人的意愿,收下燕明自己教导。
“让我来猜猜,您此番叫我,所为何事,”燕重山目光幽深,移向窗外一枝开得正艳的不知名野花,可话说一半却突然泄了气,互相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呢,图费口舌罢了,他浅浅叹了一口气,将这杯中一盏茶饮尽。
左不过以袭爵为条件,逼迫他们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逼燕明娶妻生子。
……跟对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侯爷,不必多番旁敲侧击,对袭爵这件事,我和明儿都不如您所想的一般热望,也不必以此作为要挟来逼迫我们一家。”
燕风云虎目一瞪,眼瞧着就要发火。
可若是害怕他这样发火,燕重山便不会跟他倔强作对十几年。
跟当年的他一样,燕明看上去对这个爵位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所以也就没必要为了这个受人胁迫。
燕重山起身,拍拍自己的袖角,“对了,过两天是明儿外祖父的寿宴,我打算带着明儿和玉儿去青州住上几天。”
至于是几天,他笑笑没说。
第93章 意外
在山上待了将近两月的燕明, 再一回家,看着巍峨气派的漆红色院门, 竟然生出些陌生感来。
一进到府内, 他就敏锐地发觉出家里的气氛跟往日好似不太一样,沉闷闷的,没了之前的热闹气。侯府里虽然主子不算多, 但下人多, 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各色下人们穿梭其中,哪怕不出声也极有人气。
但现在不仅人看着少了许多, 偶尔有几个下人经过,都低着头形色匆匆,不敢抬头看他, 这异常的态度叫他越发觉得奇怪,满头雾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在家的这一个多月里府里发生了什么?
他皱皱眉头, 揣紧了自己的包袱往小院跑, 一道跑一道大声喊:“宝生!”
反正不知道的事情问宝生就对了,这孩子不知道是在府里待久了憋闷不已, 还是没有其他原因, 单纯地对八卦感兴趣,反正掌握着各大府邸内各种秘闻趣事。
而且作为自己穿越过来第一个认识的人,宝生对他的意义非常特殊, 似亲人又似朋友, 这一个多月没见着对方,还有点淡淡的想念!
然而等许久没见的小伴读闻声惊喜推开门朝他看来时, 燕明却呆住了。
为什么。
宝生在这一个多月里,能窜这么高。
他, 到底,吃了,什么。
以前小伴读的身高,站直了都还只到他的嘴唇下方一点,一张脸也是显福气的小圆脸,看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次回来脑袋顶居然都快赶到他的眉梢了,脸也瘦了不少,下巴都有了轮廓,初显清俊少年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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