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只是随着云破岳去看望英王,就能看见小小的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在院子里玩耍。
他因为身份的原因没有玩伴,英王也没有给他应该得到的父爱,这跟当初英王信誓旦旦的承诺全然相违背。
容辞平时极少生气,他情绪都是淡淡的,觉得没有什么值得他生气亦或是喜悦,那天他是真的大动肝火,直接越过了云破岳,找上了英王,极其不客气又强硬地提出带着云景走的想法。
他都想好了若英王拒绝的话他该如何应对,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只淡淡瞥了一眼就示意让他随意。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更让人生气。
从此之后云景就一直跟着他们生活,虽然住在京郊,但因为云破岳又闲又有钱又有人,在山上修建了不少娱乐用的小型庄子,生活比任何地方都要自在。
云继影基本只在英王妃忌日时回英王府小住。
他以为……他以为他已经能改变。
“来人,备纸笔……”云破岳顿了一下,又改口道,“备马,我亲自去。”
英州地处启云最南方,但是距离云京并不算远,若加急骑马过去,只要一天一夜。
这是因为启云整个国土形状纵浅横深,南北距离近而东西距离长,东西距离长最直接的原因是吞并了当时西邻的好几个小国家,导致几年内国境线一直朝西深入,当年云破岳带兵攻打的离国,现如今的离州,最后也归入启云国土。
吞并异国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这些年皇帝对离州的处理一直慎之又慎,怀柔又怀柔,实是因为当初的离国并不算是一个小国家,广袤的领土上有着数以万计的人口,这些人若处理不好,产生**,再派兵去镇压,伤神费力。
好在十几年过去了,在皇帝一直以来的怀柔政策与一系列配套的措施之下,离国被启云温吞而悄无声息地消化了。
那么当初为了安定民心所封的离王,便也失去了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随便找了理由杀了便是。
景容旭或许自己都想不到,当初派人来跟他对接,诱惑他去刺杀皇帝的人,正是当今元泰帝云归月本人。
皇帝没想到的是,安排了一次假刺杀,却在一次有意蓄谋的真刺杀中受了伤。
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
而在皇帝察觉出身旁有旁人安插的探子之后,便将太子托付给了云破岳,他甚至都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就有自信云破岳会答应他。
因为云破岳或许对他还有芥蒂,但对太子云昭却极好。
因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皇帝以雷霆手段将身边的人清洗了一遍,其中有一个从小伺候他的太监,他也能说杀就杀,眼也不眨。
当年皇帝能在那样曲折残酷的斗争中获胜,不是因为他工于心计,善于谋略,就是因为他心狠,比别人都狠。
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争斗中多少都留了一线,纵然失败,他的下场也不会太遭,顶了天了下落成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罢了,但他对别人却都下了死手。
他是文人,在登基之前就杀过那么几个人,可这几个人偏偏都是他的至亲,手上染的血或许比上过战场杀过千百人的将领都要鲜红。
他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不会为私情困扰,皇后是从他还是静王时就一路陪伴着他的人,一路风雨都过来了,但他还是能在遇到更喜欢的人时,意欲休了对方……如果不是因为后宫这么多年里只有太子这一个子息,现在的皇后早就是惠妃了。
“我也去。”容辞一下站起身来,语气不容置疑。
凌云应声领命,敏锐地感知到屋内奇怪的氛围不容久待,朝着一旁的护卫使了一个眼神,几人悄无声息地渐次离开。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
“他知道了。”
简单的四个字,没说是谁知道了,也没说那人知道了什么。
在场的两人心知肚明,云景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一言不发将云昭带走,他虽然年纪小,但做事并不鲁莽,绝对不会在这种要紧关头玩心大起来同他们开玩笑或者如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要下山,如果带上太子,他也定然会同他们二人说明,不会如此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就是……就是将太子掳走了。
哪怕两人并不想承认这件事,也必须得承认,云景……恐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最可怕的是,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得知的。
当时从离国跟着的兵只有寥寥数人,但无不是忠诚坚毅之人,对他的命令绝对服从,不可能说漏嘴,他确定不是自己这边走漏的消息,那么就只有英王那边。
英王妃庄氏,出生于江南水乡,性格柔婉,体弱多病,同英王成亲将近十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当初怀着孩子的时候就困难重重,屡屡有小产的征兆。后来英王在争权夺位中失败,自请退而去往最为偏僻苦恶之地英州,一路颠簸流离,本就不稳的胎相更是显得危险,还不足月的时候,英王妃提前发动,难产而亡,一天一夜之后,大人小孩都没了呼吸。
那天是除夕。
是中土最传统,最盛大,最热闹的节日。
烟火漫天,霄灯不熄。
而英王府上下缟素一片,里头住着一个失败的、孤零零的中年男人。
英州地处最南方,几乎从不下雪,但那年的除夕,下了一整夜的暴雪,第二天晨时便变成了脚下的坚冰。
这个真相就是——
云景并不是英王的亲生孩子,他是……云破岳看了看容辞,虽然容辞一直坚持这孩子是他跑到一半捡到的,但他当时抱过那个襁褓时,能辨认出襁褓的布料是离国每年都要进贡给启云的织云锦,能做为贡品的物品,无不珍稀贵重,此时却包裹着这样虚弱光裸的一个孩子,水红的料子被血水染成了深红,可见这孩子是不久前才出生的,连身上的血水都并没有来不及冲洗干净。
能在皇宫里生产的女人,一整块完整的、贡用的水红织云锦,这孩子的身份几乎要呼之欲出。
这是除了容辞和景容旭之外,仅存的离国皇室。
景容旭是离国的大皇子,最得民心也最受皇帝喜爱的乃是中宫嫡出二皇子,他这个大皇子除了占个最年长的名头外,什么也没有,自知没有能力同别人竞争,正好也没那个野心斗争,便顺心而为,成了离国最著名的纨绔皇子。一朝被俘之后,他自知以自己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搞阴谋水平,大约也没有那个能力复国,就顺其自然,一直安安分分地生活在云京,做着一个存在感极低的傀儡王爷。
容辞……容辞对离国压根就没有归属感,他在那个离国皇宫里生活了七年,七年里离开那座冷清破败的冷宫次数都屈指可数,他又是一个极其凉薄又睚眦必报的人,你对他好不一定能获得他的回报,但你若对他不好,则必遭他憎恨,那个国家留给他的记忆都是丑恶不堪的,他不可能对离国还有留念。
他这种性格,对于在那场大火中丧身的百姓,军士,他可能会惋惜,但绝不会感到负罪并将责任都揽过来,因为那场火并不是他放的。
但云景不是。
这个面相看着比谁都冷的少年有着最柔软的心肠,他如果知道当年离国皇城那场火的真相之后,绝对不会置身事外,他会自觉担身为皇室担子,拿起那把复仇之剑,剑刃直指的,就是造成当初那场事故的凶手,当今天子,云归月。
他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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