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82)
今年冬季大多是小雪,刘朝生在观望了几天之后不打算再等下去,在收拾了行李之后,便潇洒地带着自家夫人走了。
刘朝生向来就是个洒脱的性子,在他要离开长安的前一天倒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来了虞府同虞玓说了几句话,而后第二日便走得悄无声息。
待他离开京城后半日方才有一封书信送到了府上。
虞陟此时正是休沐的日子,正在同虞玓顽。
说是在顽,其实两人都在虞府后院的平整空地上练习着搭弓射箭。因着虞玓的认真,家里还特地请来了一个教习的武夫子,每三日就把虞玓和虞陟折腾得死去活来。
虞陟虽不愿,可到底抱着不能让虞玓一个人受苦的心思,勉勉强强还是坚持下来了。他往日在国子学内也是练习过的,绷紧思绪来做还是有点成效。
于是乎刘朝生这封信由门房送至院子的时候,虞陟是与虞玓一起看到的。
“刘夫子子未免走得也太过潇洒了,如何就不能与我们说一声,也好去送别啊!”虞陟感慨。
虞玓默默的看着信上最后一句话,“你之诗句文采,为师倒也是知道几分,这送别赠诗的场景,你还是莫要献丑了。”
虞玓:……
他默默把书信收了起来,其实昨日刘夫子登门拜访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猜测,只是没有想到刘朝生走得那么淡定,走得那么快速。
虞玓眯着眼,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一箭中靶心。
虞陟在旁边叹息着,“你再这么练下去,总是百步穿杨也未可知。”
弓箭那粗糙的质感摩擦着虞玓的掌心,他淡淡说道:“此事非是我有天赋,只是苦练而已,如那等百步穿杨之天才,须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天赋,我不如也。”
他一贯清楚自己的能耐。
于读书上或许确实有点天赋,但那点是天赋比起真正的天才来说,只能算是萤虫之光。如此想来他所能凭借的,也就只有那么点毅力。
虞陟笑着摇头:“苦练也是一种能耐,说实话,在射箭这件事上我比之二郎还是多了那么一点天赋。可是你瞧我这么些年下来,如今与你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再不能进一步。”他眨了眨那双桃花眼,拍拍虞玓的肩膀,“寻常人要有你这样的毅力,这世上或许就再无难事了。”
虞玓从接触,到频繁练习至今,也才一年有余。
在刘夫子离开的半月后,这大雪终究还是纷纷扬扬落下,为庭院裹上一层银装。树梢遍布着白色的雪,在人从树下走过时,便俏皮地落下打了一身的扑簌雪花。
雪中有着凛冬的气息。
就是在这样冷极的一日,刘勇给虞玓送来了好消息。
他所买下的那些印刷工人中,有两位有了别出的心意。
雕版的印刷在于能够平整地印出书籍来,这项技术出现已经有数十年,流传到现在虽还未臻至,却也较为成熟。每出一部新书,此前所有的雕版悉数作废,需重新一字字雕刻出新的雕版来。哪怕是再成熟的雕版匠,要做出一部书的雕版来,依着字数不同,少说是一两个月,多得也有几年。
故而这雕版印刷出现至今,还是常以佛经历法等为主,那些动辄几千上万的经典不是没有,只是尚在少数。
而刘勇所说那两位匠人,便是提出了能否把雕版上的字一个个抠出来,变作一个个灵活的单独的字体来,若是有需要的话,再由这些字来挑选框住,减少雕版废弃的次数。毕竟若是一整大片的雕版,一旦有一个字雕刻错误,便需要整个废弃。
这样的思路和想法或许是有可为的,但是在没有做成之前,不管是谁都不能够打包票,或许就是因为这般,那两位有了新想法的工人憋了整十天之后,才忍不住同书铺现在的掌柜说了这事儿。
掌柜本来就知道主家对此事的重视,在得知如此之后,忙不迭与来巡视的刘勇说了,刘勇便径直回了家同虞玓说了此事。
虞玓认真思索了片刻,同刘勇说道:“让他们放开手去钻研,不管耗费的材质几何,只需让他们记住我最初的要求,须得印刷得又快又准确。”
若说他来了长安后有什么最深的感悟,便是若要贫苦百姓出身之艰难,最紧要的莫过于书籍的流通。
事非经过不知难。
在离开石城县之前,虞玓所以为的书籍之贫乏,或许只是因为石城县较为偏僻,故而贩卖的经书典籍只有那些佛经。可哪怕是这汇聚了天下风华之长安城内,却依旧是如此景象。那便不是偏僻与繁华之差别,而是普天之下皆是如此。
虞玓并不是有多么伟大的才华设想,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做。既然学问传播困难的根源在此,那便从第一步开始让书能够流通起来,而流通所需要的正是这印刷技术的改变。
半日后,刘勇当着书铺后院那十几位印刷工与雕版工的面前,把那说好奖励的每人两贯钱悉数给了那两位提出有用设想的工人。
一贯钱便是一千文,两贯钱就是两千文,而在长安城内一斗米才是十几文,这足够一家四口生活多久?
那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那两人笑得合不拢嘴,忙揣着那沉甸甸的钱财,纵是放在衣襟里沉得手提不上来,但这心里都是满满的快活得意。想当初他们两人欲要提出此事的时候,旁的匠人还打击他们,说是主家必不可能真的给出这么高的价格。
那说好的数只不过是让人上钩的诱饵,只放在他们这些饥肠辘辘的鱼面前来吸引罢了。可眼下主家给的钱却是又快又多些,不过是一个意见便有如此奖励,如何不让他们激动羡慕?
刘勇还有话说:“主家说这两位是最初提出来的人,头名还另有奖励。”然后他便再让人多拿了两贯钱,各自给了那两人。
三贯钱!
足足三千文!
有人羡慕得眼睛都要发红了,那喘着粗气的模样当真是恨不得开口说话的人是自己!也有人暗自唾弃自己,怎么就不能灵光一闪想出好的主意来?
有了方向就是有了思路,有了思路便好开工,他们这群闲闲了两月无事干的人也开始忙活起来。
能动起来,心也就容易活络了。
原本虞玓便打算若是三月内没有任何成效的话,那也该让他们动一动,免得一直沉浸在碌碌无事的状况下,那也并非好事。
书铺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在夫子离开后,是虞世南接手了虞玓的教书。
其实家中就有这么一位大儒,当初为何还要外面聘请夫子……这原因还是出自在虞陟身上。
想当初,虞陟的开蒙是虞世南亲自教的,那可真叫一个鸡飞狗跳,乱得不可开交。
虞陟对虞世南的敬畏就像是天生的耗子见了猫,站在他面前来都说不好话。这是房夫人教养了多次都拧不过来的毛病,久而久之就只能随他去了。
故而让虞世南暗地里还很是怀疑过自己教书的本事,直到在虞玓身上倒是找回了当初丢失的信心。
虞陟落得快活,甚至还对二郎的遭遇表示同情。
虞世南的教学方式与先前的刘夫子有所不同,那是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两种方式虽各有不同,却能互相弥补。如虞玓在虞世南那处三日就被指出了诸多有所疏漏的细节。
“这一节按照刘朝生所说倒有所可为,可如今当朝所见,大多还是另一种说法。”虞世南慢悠悠说道。
他这教书成瘾,倒是真的成为这段时日虞玓的新老师来。
虞世南观那刘朝生爱剑走偏锋,故而思绪文笔极有锋利之感。而虞玓在有些事上本就是个执拗偏执的性格,与刘朝生倒是有相合之处。
虞玓面上寡淡平静,实则其一身锐气与锋芒尽数都圈在他笔下的文字中去。
虞世南虽然看得出来,却没有横加指点,而是慢慢地如春风细雨般一点点再掰过来。世有万路,人人可踩,人人可走。可若能走大道正途,老者还是不欲虞玓走得那般辛苦。
他本来就是外圆内方的人物,端得是中正大气,自有其丘壑在。
在他的指点下,虞玓如饥似渴地学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