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226)
“为我的事情?”
虞玓蹙眉,他那日外出有事,等回来的时候老者早就从宫里出来。他过去探望的时候,虞世南也只是笑着让他一同下棋,不谈其他的事情。
“多少有点,却不单是你。”虞陟给自己斟酒,“昨日阿耶和我说了一嘴,说是不必让你知道。我却觉得此事不让你知晓,你终究是会自己猜到的,也并无差别。
“圣上打算为新兴公主召婿。”
闻弦知雅意,虞陟不必再说。
当日韦常提点的时候虞玓就猜到魏王的打算……至少在这两年内行不通。不论魏王是为何,以东宫的目的来算……除非他愿意撒手,不然是成不了的。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公主赐婚这件事……若是如此,虞世南的主动入宫,是否又有何成算呢?
虞玓思忖着吃了杯酒,对虞陟说道:“
其实尚主并非坏事。”刚才他从虞陟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避之不及的意味,这让他有些困惑。毕竟他不愿的缘由是在他自身,与对方是何人并无关系。
虞陟说道:“尚主虽是荣耀,却也是负担。观陛下对诸位公主的放纵,若是个好脾性的也就罢了。若是蛮横娇气又身份尊贵,你要如何自处?”他顿了顿,低下声来,“也不是没有过放荡之举。”
虞玓略微一想,就知道虞陟所说为何,摇头说道:“为何男子可纳妾,女子却不可?”
虞陟愣住。
虞玓吃着酒漫不经心地说道:“世上的男儿也未免太贪心了些。所谓膝下儿女成群,可但凡哪一个是自己生下的?不都是女子所产,既免了生育之苦,还要贪颜色之好……若说位高权贵者为何不能享受,那贵为公主之位,想贪好颜色多收几个亮眼的男宠,怎就不行了?”
“这……”虞陟语塞,“难不成二郎愿意看自己的娘子养着男宠?”
“若我有娘子,自是不愿的。”虞玓挑眉看他,“可若我收了妾室,又有何颜面去对她说不许二字?是因这国法还是家规,若真有,才是大大的不好。
“你做得,她却做不得?”
虞陟想说此话是胡搅蛮缠,也有那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男儿养家之类的说法,只是在看着虞玓随口而言,却神色坚定的模样,他还是忍住了说话的欲.望,转了念头说道:“所以你外头养着的那个院子才那么随性?”
“都是他们各自的选择。”虞玓道。
这口甜酒吃下去,还未到烧心的程度,外头就有人来寻。这短暂的空闲时间也立刻结束,虞陟和虞玓各自离去,留下那半壶热酒犹飘着淡淡的香气。
这日头翻过了正月初一,眨眼间就到了十五。
府上准备着祠堂祭拜的诸多事宜,染了进进出出的人一身熏香气息。虞弘似乎早晨热闹活泼了些,到了半下午就犯困,被奶妈带回去歇息。
虞玓回去换了身衣裳,迎面撞上来寻他的虞陟。他看着二郎这一身普通低调的装扮,硬要说的话还比他往日更加朴素老成些,再配上他严肃正经的脸色,就算是再好看的容颜都让人不想靠近,活似欠了钱似的,“你…
…要出去作甚?”
虞玓平静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了,今夜秦怀道他们几个有约,怕是要晚些才回来。”
虞陟挑眉,“约在这时间?”
虞玓镇定点头,确是如此。
虞陟摩挲着下颚,倒也没拦着他出去。目送着虞玓的身影在画廊尽头消失后,他才放声嘀咕着,“约在元宵,我还以为他有了什么心上人呢……”说到这里虞陟顿了顿,回想起前些日子和虞玓聊起这个话题时的反应,还是忍不住摇头。
罢了,虞玓没这个念想,话痨那么多作甚?
等他开窍,还真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
虞玓并没有撒谎。
秦怀道那几个确实是约了虞玓在元宵佳节的半下午吃酒,不过虞玓虽答应了他们,却不许叫娇客作陪,搞得他们没滋没味地吃了半个时辰的清酒后,虞玓这才翩翩离开。
柴令武盯着酒杯幽幽地说道:“他来作甚?这半个时辰是让他来盯着咱几个洁身自好的吗?”
“我都说了虞玓来了就啥好顽都做不得,你们谁敢当着他的面叫几个歌姬陪酒?”秦怀道摊手,“可你非得叫,可别赖我。”
这几个已经算是熟悉,打小一块玩起来的人,在没涉及到背后各自主子的利益关系时,倒也还算是兄弟情谊。秦怀道这话说出口,柴令武就忍不住蹬了他一脚,“我倒是敢叫,你能让那小子不和我起性?”
“说的什么话?”柴令武一本正经地说道,“虞赤乌哪里会拦着你?”
“哼,看着不会,全程冷脸,我这是给自己找罪受不是?”柴令武恶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壶酒,决定今夜不把秦怀道灌醉让那小子知道知道厉害,定是不给走的!
杯酒碰撞,轻歌曼舞。
圣人特令今夜不做宵禁,与民同乐。长安四处热闹非凡,歌舞升平中各色肤色的人混合在闹腾的坊市间,仿佛以前高高隔起来的墙壁在今日视若无物,百姓们欢笑着走街串巷,街道上流动的人潮在暮色之后愈发拥挤。
巡逻的武卒与士兵们虽严肃,可那眼神也同样是放松欢悦的。有谁在这热闹的元宵灯火夜中,还能沮丧着耷拉脑袋呢?就算是那最贫穷的人家也遭不住在儿女的央求,买了块小小的糕点与家人分着吃。
虞玓站在冰凉的屋檐下,肺腑间都能嗅闻到外面扑来的人间烟火气。纵然相隔甚远,那欢声笑语依旧隐约在耳畔,如此缠绕不舍。这座城的岁月并不长久,可这坊墙数十年的回忆悠悠,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变得雍容华贵了起来。
宽大的衣袖盖在身前,虞玓拢着手老神在在合眼侧听,仿佛完全不知道今日邀约的人,从容淡定地赴约静候。
红鬃马就站在院中,伸长脖子弯下头颅,正甩着马尾巴悠闲地拽着庭院中的些许枯枝。这里想来是常有人打扫,只是傍晚大雪终究是压垮了过冬的枝芽。
夜色凄寒,吐息间有白雾缭绕,虞玓长长出来口气,望着那正玩得开心,马蹄包裹着布条完全没有畏寒怕冷之症状的红鬃马,正打算转身去给她寻件小毯子,拂衣转身——
嘎吱,嘎吱……
有步履踏雪而来。
寂静得只有虞玓孤身在此的庭院内,总算是响起来除开红菩提拽着枯枝外地动静。
虞玓幽幽吸了口气,寒意倒灌进他的胸腔,彻骨冰凉的冷意让他头脑极为清醒。他长身而立,站在数级台阶之上回眸望去。华服青年漫步而来,身后并无士兵随侍,一如这庭院大宅最初至终的孤寂,仿佛宽敞的院落只容得下一个虞玓,再加塞一个他。
“我曾下了一个赌注。”
虞玓原是要下了台阶,毕竟他站在上头确实不大合适,却被华服青年这句话钉在了原处,不自觉蹙起眉头来。说实在的,上一次所谓的赌注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美妙。
“如若今日赤乌当真应邀赴约……”他拖着慵懒带笑的嗓音,悠扬地说着自在的话语,“那么今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曾之一字,是否意味着您改变了主意?”
虞玓抿唇,索性就站在了这数级台阶之上注视着华服青年的眉眼。
“是,也不是。”
他驻足而笑,俊美的脸庞仿佛真如眉眼般温柔亲善,笑起来极为好看。
虞玓道:“甘愿掩其光辉藏于凡体铁之中的宝剑,亦或者被线绳所牵扯的纸鸢……如若出鞘,剑必渴血;如若狂风,必然线断翱翔,再不回头。”他偏着头,清透的眼眸在这寂静月光中,漆黑如墨,“世人应当感激您是位擅于克制约束的储君,若不然……”
他吹了声清脆的口哨,红鬃马仿佛得信般波登波登迈开蹄子跑到台阶下,甚至于还蠢蠢欲动要爬上台阶。
虞玓道:“我喜山水鸟兽,敬爱虞家诸位,故思及此,常有收敛自省,不愿因己身之戾伤人害人……想必您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