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58)
虞陟与卢钊这般牵扯中,从不远处正稳步走来一位面容清俊冷淡的小郎君。那来处当是后头那片雅致的小楼,人将靠近,那淡雅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自有其风度姿采。
这位小郎君面无表情地穿行过他们的队伍,在将于虞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住步伐,挑眉看着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的虞陟。
“你名虞陟?”
虞陟看着这面善的小郎君,正在思索着这味道缘何有些熟悉,听得这问话便下意识点头。
小郎君颔首,“既如此,那便随我来。”
他说得直接坦率,虞陟倒也不觉得不妥,不管这少年郎君寻他何事,总比被卢家牵扯进去更妙。他拱手对着几位卢姓郎君笑道:“不巧,我这里正好有事,那不如改日再谈。”
卢钊有些气急,拦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却不去回虞陟的话,只同这突然出现的小郎君说道:“凡事礼法讲究个先来后到,如今这虞郎君是我等先邀约,若是你有何要事,自当是排在我等之后!”
好容易让卢谦松了口,这等让虞陟丢尽颜面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小郎君有些奇怪地看着卢钊,“既要讲礼法,常有言: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如今某遵从其德,守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得见兄长有难,便护之救之,可有不对?若是论起先来后到,我等血脉之相融,怕不是比之郎君要先到得多?”
虞陟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抚掌大笑,“是你啊!”
小郎君这番话一道,虞陟便知晓他的身份。
虞玓。
他的好堂弟啊!
卢谦微蹙眉,这小郎君竟是如此善于诡辩,分明是《群书治要》中《孝经·卿大夫》一节中讲述为官为卿之道的起言,三言两语便被他扭至孝悌手足,借此来讽刺他们以多欺少。
在旁的这群人都是机敏的,眨眼就悟出虞玓的意思,便有如那卢钊容易气急的人欲要同虞玓理论,却是被卢谦给拦下来了。
卢谦温柔笑道:“原你便是虞郎君来此的缘由,倒是我等多事。还望两位郎君海量,现下宴会催促在即,我等便先走一步了。”他四两拨千斤地把他们方才稍显强迫的邀请美化一二,而后便带着卢家的人施然然离开了。
卢谦本就不想参与此事,只是旁有人告诉他那袁谊一事罢了。若是能顺手教训一二倒也无妨,若要落于口舌之争,那无需再继续了。
卢钊有些不甘,可卢谦发话,也不得不敢从。只狠狠瞪了眼虞玓并虞陟,这才随着族兄们离开。
虞陟待碍事的人离开后,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仔细打量着虞玓的模样,“你怎知道是我?”
虞玓这般径直过来,想来是在他处看到了他被围讦的场面,特特赶来相助。
可他们从未见过才是。
虞玓平静地说道:“堂兄与大伯有些相似。”
虞陟恍然大悟,只是他看起来不把刚才的当做回事,“他们范阳卢氏与旁的士族不尽相同。虽我等也是南朝士族出身,可眼下却是没落,与他们不可同日而语。卢谦此人还算是大度,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那卢钊却是心地窄小之徒,怕是日后遇到还会骚扰你我。”
世家大族以礼数为要,自上而下都有着需坚持的操守。方才卢谦能被虞玓这轻易的几句话打发,便是因着他扯出了孝悌这虎皮大旗。若是要继续扯掰下去自然还有得说道,可卢谦自然不会为此而落了风度。
虞玓敛眉,纵使方才被人居高临下为难,可虞陟的态度……某种程度也象征了许多人的态度。
山东士族向来自恃身份,就连皇室也不屑于交往之。这导致门第观念大行其道,可世人皆以为然,不以为谬误。
正值虞玓思忖时,打从后头窜出来一个高大的青年,三两步就到了虞家兄弟面前来。
正是匆匆赶来的程处弼。
程处弼道,“你怎跑得这般快?事情解决了?”
虞玓淡淡点头,“他们不欲纠缠。”
程处弼这才放下心来,挑眉看着站在虞玓旁边的虞陟,“我说你怎还是这般脾性,跟面团似地让人揉搓?”虞陟与程处弼这几个人还是认识的,就是比较关系一般,少有接触。
虞陟无所谓地说道:“与卢氏那些人纠缠,胜了不好,败了也不好。忒是麻烦了些。”
程处弼的脸色这才严肃了些,“范阳卢氏?”
五姓七望的名头,到哪儿都是吃得开的。如那房玄龄、魏征等高官,哪怕知道圣人不喜,在私下还是欲行那联姻之事,足以见得这名头是极其响当当。
虞玓向来寡言少语,见秦怀道与尉迟宝琳他们几个先后赶了过来,并且与虞陟就士族这个话题进行了极为深入的交流时,他并未去打扰他们,而是安静站在廊下欣赏着庭院的风光。
顷刻,这场乐坊的宴席还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唯独柴令武回去后还是有些气不顺,在演武场撒疯了一场,把浑身的力气给使光后,这才倒下鼾声睡起来。
虞陟在归家后,享受到了阿耶阿娘混合教训的下场。
而虞玓则是被虞世南给提溜去了。
见此情形,虞陟不由得为自己堂弟掏了一把辛酸泪,决定日后要对虞玓好些。为了这区区小事竟然要被祖父教训,那可当真是倒了大霉了。
今夜虞世南忙些,待日暮后方才归家。
庭院四角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晃动的灯火有些看不清楚道路,给虞玓引路的家奴亦步亦趋,生怕让虞家二郎摔了。
虞世南的身子骨不好,在这春日里头,他的屋舍还放着火盆取暖,虞玓方踏进去便是浑身松暖起来。
虞世南正站在桌前提笔写字。
虞玓就这般站在门口,不欲去惊动老者。
虞世南的书法是源自于二王影响,自有南朝的风骨,待圣人推崇二王书法时,传承了二王的虞世南自当成为圣人所信重的书法大家。圣人甚至会以“伯牙子期”自比他与虞世南的关系,足以看得出来圣人对虞世南的看重。
虞父当初给虞玓启蒙的字帖便源自于虞世南的书帖,虽外界少有流传,可对于自家人来说,虞晦的手中有些虞世南的书帖,那当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因而虞玓亲眼看到虞世南在书写的时候,便忍不住驻足欣赏。
书画能欣赏,写诗作画的过程中同样也能观赏。世有大家如虞世南欧阳询等,便是连他们在题字写文的时候,都是一场极美的盛宴。
“玓儿,怎不进来?”虞世南停笔的时候,这才留意到虞玓的驻足。
虞玓漫步进来,欠身行礼:“叔祖正在入神,万不能惊扰。”
虞世南笑着摇头,“莫说这些客套话,下次便直接进来就是,如何算得上惊扰?”他拍了拍虞玓的肩膀,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从虞玓的角度正好看得到虞世南那墨渍未干的墨宝,“阿耶便是以您的字帖为我启蒙的。”
虞世南有些惊讶,却也有些高兴,“原是四郎带走的,当时家中还以为是丢失了。”虞世基死后,虞家的家财自然被清洗过数遍,丢失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也着实正常。
虞世南兴致一来,便同虞玓讲起这书法写字时的要点。
精于此道数十年的虞世南来传授,对外人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事……可对虞玓来说,这现在笑得和蔼的老者对他可谓细细拆解,恨不得掰碎了给虞玓喂下。
大郎虞陟是个不爱读书的性子,虽然惯常在国子学混着,可莫说是书法,便是其他的学问他也是一概读不进去的。虞世南看得很开,毕竟就连虞昶除了一手好字,同他儿子也无甚区别,更喜欢钻研些工学技术的问题,虞世南也随他们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是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向学的……既怕因噎废食,也怕半途而废。
虞玓在虞世南的教导下写了两大张纸后,便能微妙地感受到其中的进步。
虞世南含笑看着虞玓,抬手点了点笔墨未干的字迹,“写字是这般,读书也是这般。做事不必瞻前顾后,最终什么也做不出来。若是有人打上门来,就直接打回去。有来有回,才算得是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