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311)
虞玓牵着马站在空寂的宅门前,寂静漆黑的冷夜总归是飘着絮雪,今夜并无半点星光,瞧来总归有些冷清。繁华落幕后,虞玓的骨子里都透着些散不去的寒意。
他本就没几分底子能让他亏空,连月的汤药让虞玓的衣袖都染着淡淡的草药味,应当是不大好闻,却总是让小侄子进来的时候像只小狗一般皱着小鼻子嗅嗅。
红菩提蹭着虞玓的肩膀,把那飘下未落的雪花给蹭掉了。虞玓伸手去摸着马脖子,安静嘟哝着:“不冷吗?”
他再去摸马鼻子,是凉凉的。
当初红菩提是被程二丁强拉走的,跟着出城的百姓一同离开,待虞玓从事后才知道,红鬃马虽然被他给带走了,离开的路上却是一路都在掉眼泪。
马儿也会哭吗?
虞玓不知道,但是等他醒来回到长安后,倒是日日都能听到红菩提从马厩偷跑出来的消息。每日两点一线,马厩和他的院子。
红菩提伸长脖子去咬虞玓的袖子,像是在玩闹,清润的眼睛又像是在询问。怎么还不回家呢?
虞玓道:“我在等人。”他的声音轻轻的,冷冷的,尾音带着些软软的不确定,“不过我也不知他会不会来。”
今日不曾宵禁,远处偶尔还能听到炸起的爆竹声,热闹与此处不同属。虞玓的指尖有点发僵,碰着红菩提的鼻子,看着马儿瑟缩的样子轻轻笑起来:“太冷了?”
“冷的是我。”
身后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道高瘦的身影揽他入怀。李承乾眸色极冷,声音却柔,“赤乌倒是让我苦等。”
虞玓闭了闭眼,还未答,人已经被扯进门内。
红菩提伸长脖子咬了个空:?
不多时,门内跑出来个有点熟悉的侍从,弯着腰把这位暴躁的马姑娘也给哄了进去,免得在外面落了人眼。
咻咻——
…
春宵帐暖,室内生香,偶有絮语闷哼,大多也在雪中无声。
红菩提不愿被拖走,就在庭院内嚼着草根,好似是曾听到些许动静,却又茫然不知为何。清润的大眼和侍从面面相觑,倒是一个懵懂。
啪嗒——
红烛渐短。
…
虞玓睁着眼,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帐外是透亮的,他侧身躺着,背后是炙热的温度,烫得让人有些不适。虞玓近乎耳语:“您该离开了。”他一夜未眠,又经过不少的折腾,嗓子全然沙哑,带着低沉的暧昧。
“原来赤乌是在乎的。”
李承乾凉凉开口,掌心贴合着虞玓的胸口。那突突跳动的脉搏,是一个人的生命所在。那跳跃有力的象征,也同样是人命鲜活的表象。
但是这颗心,曾经差点停过。
李承乾嘴角分明带笑,眼神却是阴沉。
虞玓慢吞吞地眨眼,似乎是感觉到冬日的凉意,整个人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自然也贴合着身后的怀抱缩了进去。这细微不自觉的动作又好似取悦了那人,于是下滑到腰间的胳膊又搂得紧了些。
无法掩盖的疲倦让虞玓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本该现在就钻出被窝去,做出一副大无畏的模样来阻止李承乾的懈怠,但或许是因为这怀抱太过温暖,也或许是因为这点温存过于短暂而让人无法割舍,他蹭了蹭枕在肩膀下的胳膊,拖长着说道:“殿下说笑了,若我不在乎……”他的眼睫毛如同蝶翼般颤了颤,“昨夜就不该来此了。”
“三个月。”李承乾慢悠悠地说道,“赤乌可真是让我好等。”
虞玓沉默了少许:“那殿下又在等我给予您什么答复呢?”谜团本就不止一个,可说的太少,困惑的太多。
这本来就不该是爱侣该有的处境,又况且是他们这对近乎不曾诉诸言语的傻蛋?
“我真想把赤乌的心给挖出来,看看是否是跳动的?”李承乾漫不经心地说着,仿若这是轻柔的爱语,“不然怎会如此绝情?”
倘若他当真爱他,南安一事便不会如此决绝。
虞玓敛眉,这场对话终究会开始,但是如果是这般走向,他却是倦了。他从前不爱说话,是因为他的性子便是如此,后来依旧不爱说话,是他不想去争执与辩驳。不然他那张嘴一开,不知道是会气死多少人来?想来王家兄弟深有感触。可他从来、向来是鲜少把这般犀利的言语倾倒在亲近之人身上。
阿娘一贯教导他言语如刀,轻易不能动。
今日,就在此时此刻,他却有点不想遵守了。
虞玓语气清冷又极其乖戾地说道:“殿下若要这般,这颗心就算是掏出来,也不过是不值三两钱的东西,见它作甚?”他的话让李承乾有些诧异,一时之间失手让他脱了身从怀里钻了出来,靠在床沿去够地上的衣裳。
李承乾坐起身来,就着窗外淡淡的晨光欣赏着虞玓那光.裸背脊上斑驳的红痕,看得眼底的狠厉散去,眉眼微弯便是一望温暖的泉,“赤乌生气了?”他看着透白的衣裳一点点遮住了斑驳的背脊,眼里滑过一丝不满,伸手把欲要坐起身的人拉回来。
虞玓忍不住蹙眉,昨夜的轻狂还是留下了些许不适。
李承乾观其颜色,那动作又轻了些,唇舌贴在他的后脖颈:“为什么不说?”他的问话带着质疑,可笑容却有些开怀。
虞玓刚刚竟是在冲他发脾气。
滑天下之大稽的是,本该生气的李承乾此刻心里充盈的满是欢悦。
可有些问题还是要问的。南安的事情,还有更多,更多的事情。
“您不会答应。”虞玓顿了顿,没有隐瞒。
以身作局,以身犯险,此事若是提前被太子殿下得知,必不能成。虽然长安与南安相距千里,可虞玓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不仅是在给刘世昌设局,同样也是在给李承乾设局,因而最初到后半,虞玓从来都没有动用过方田间他们的人手。
“刘世昌能掏出来的东西,仿若不是这世间该有的物什。”李承乾想起那些日夜频繁做的梦,“倘若他当真是异乡之客……”那被他屡屡针对的虞玓又是何人?
这后半句话,李承乾并没有说出口。
当初徐芙蓉的存在他没有追究,而如今虞玓是否是异乡之客,李承乾更不会去追根究底。左不过……答案本来就在各人心中。若要去追究这异乡之客的存在,那李承乾梦中那故事又是何解?一个又一个的隐秘藏在螺旋中,一旦追根究底,拨乱反正,让一切的故事都回到正道,那从来都没出现在梦中故事的虞玓将会如何?消失吗?
他可不许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发生!
躺在他怀里,拥在他心里,便是他的人!
纵然是天,也不许夺走!
李承乾咬住虞玓的耳朵,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直到两人的姿势暧昧不堪,才悠悠地说道:“刘世昌应当杀的人是我,是你将一切都引到了自己的头上,让他以为需要除掉的人是你。”
他笑了起来:“赤乌对我有着大恩,我方才那般质疑你,确实有错。”
李承乾一笑起来,就好像刚才的寒流都是虚妄,只不过是晨间的朝露,被暖阳一照便消失无踪了。只看着他柔柔地,温和地搂着虞玓,就像是鸳鸯交颈,亲昵得紧:“我们的问题还有许多,日后还可慢慢算账。
“只一事,我是再不许的。
“若赤乌今后再有这样的心思,有一回,我便疯一回。索性杀个一干二净、血流成河又如何?”他的嗓音如同爱语喃喃,“左不过,那本来才是我应当走的正道。”
虞玓闭眼,身后人的话语如同一头将将发疯的巨兽,那仅剩淡薄的理智丝线竟然悬在他的身上,一时之间竟有些荒谬又可笑。惯来能使笔杆子总归厉害,轻轻一拨动,就险些让这一切的脉络都回到故事中去。
而这一切,竟是从他而始。
何德何能?
虞玓垂眸,牵住了李承乾的手腕。那单薄的骨血上有着细细的、泛白的伤痕,不知绵延多少道的痕迹,让他的眼角瞧来好似有几许微红,也不知是那残烛打下的烙印,还是昨夜鸳鸯纠缠后的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