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188)
他于诗上天赋平平,虽作诗不难,却没有那等信手拈来的灵动生机。
然诗赋杂文正在第一场考试,也是需认真对待。
虞玓跪坐在这一片素净的麻白中研磨着墨水,身旁已经有考生开始尝试着动笔在旁的白纸上涂抹着什么,可他丝毫未动,面容沉静地看着题目,凝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诸位考生有千余人,容得下这么多的露天席地也当真是宽敞,然这么簇拥的距离,彼此有点什么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些个神经敏锐的考生就极其容易受人影响,稍一分神就毁了字痕。
好在是在打草稿,心神一凛,忙收敛了思绪不敢再分心去看旁人。
粗粗看来只不过是简单的考试,却还有意志的比拼。
虞玓磨出了满满当当一缸子墨水后,这才慢吞吞抬笔蘸饱了墨汁,抓住刚才的一丝灵感开始垂眸勾勒。不多时,宛如流不尽的墨水流淌成了句句还未干透的诗句。
前几句刚写完,后数句又慢慢显露。
“……
风慢游丝转,天开远水明。
登高尘虑息,观徼道心清。
更有迁乔意,翩翩出谷莺。”①
眼下他的心境平和,仿佛真的能望到春日湖面水波荡漾,清风温柔拂过江面吹开薄雾,水岸旁有草木欣欣向荣,在那悠闲自在的日子里与三两友人登高眺望,正巧看到那灵动的雀鸟飞出巢穴,好似欢悦地迎来新春的萌芽。
虞玓思索的时间花了不少,落笔却是一气呵成。
他只重看了一遍题目与诗句,确定并无错漏后便把试卷与先前赋卷做了交换,重看起赋的题目来。虞玓于赋一途上的认知,始于崇贤馆入学后直学士的教导。在这数年的科举改制中,赋算是一项新的改进,融入到杂文中与诗一同考校。
赋文与诗同,亦有格律韵脚需遵守,兼有诗与文的特质。
而今日这赋试题目已经是定为《日五色赋》,而规定以“日丽九华,圣符土德”为韵。
虞玓细细思量,题目中“五色”该是指《易传》中所书青黑玄白黄这五色,而这正是象征日晕。太阳常指君主,正是“圣王在上,则日光明而五色备。”,“日五色”正与限韵“九华”之色彩绚烂切合,他垂眸想道,其赋题已经限定了这是一篇称颂圣人的赋文。
而确定了题目的内涵,虞玓则需要开始破题了。这赋与策的破题类似,无怪乎需一个切入点,一旦破题准确得当,这赋就已然稳了五分,剩下一半就得看余下的押韵对偶文采如何。
虞玓思来,这破题关键在于题目中的“五色”,先说明了这“五色”究竟为何,再带出来圣人君德,扣紧题目再引申出来后者,就不怕赋偏离题目。
若现下是要虞玓现场作赋歌颂圣德,他必然是艰涩不已,难以动笔,毕竟这不符合他的秉性。可若拆解开来,只做题目来思索,这应对篇章是做答题之用,这思路倒是如同涌泉喷来,难以断绝。
虞玓思索再三,落笔破题,曰:“德动天鉴,祥开日华。”②先是用着八字描述了日五色乃是祥瑞,由此带出来此是君德所感之化身。破题拔高了赋之立意高度,同时也隐越概括了接下来文章的主旨。
韵头四句先开篇宏大,正经地切入后,其后虞玓句句扣紧瑞景德辉,起承转合自然带过。他边写还边想起杜正伦曾特地点过赋中句端,既起承上启下之语句的重要,在行文中也稍有切入,以免语意不够圆浑、出现旁的纰漏。
…
显德殿内,太子以手指搭在脸颊旁,坐于高台上,视线虽落在下头交谈的属臣身上,却透着些心不在焉。
房玄龄收住话头,轻笑说道:“若是殿下.身体不适,还是多做休息为妙。”
在陛下的招呼下,那些个做了太子辅臣的朝中重臣们每日都需得有人前往东宫教导太子,这不正巧今日轮到了房玄龄。天见可怜虽然他刚说的那话听起来有点嘲讽,却是当真实在关切太子的身体。
或是因为冬日,太子殿下的老毛病复发,整一个腊月都少有外臣能随意见到太子。
太子淡淡地笑道:“老师不必担忧,宫中的医官还是有在好生做事的。”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般捂着嘴,温和从容的模样纵然有些病弱,却还是让房玄龄不得不暗自点头。虽清楚太子殿下定然不会如他外表那般儒雅温柔,更是藏着獠牙,可这份掩饰的能耐收放自如,已经超过了许多人,就连房玄龄也偶尔会被迷惑。
他顺其自然地转变了话题,随口提起了今日之事,“……今日之科举,或许会比以往更早些结束。”
太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房玄龄,“老师为何这般说?”
房玄龄道:“以往每场考试结束后,若是通不过第一场,便失却了第二场的考试资格,然今岁的科举改制后,却是罢除了这一条。该做三场之后一并评判,倒是在之后添了些麻烦。”
“原来老师说的是这个。”太子轻轻笑出声来,“既行卷与行榜被废除了,那这一场不过直接罢黜的规则岂不是绝对了些?那废除是应当的。”房玄龄清楚太子的意思是为何。
那行卷与行榜最开始的出现,有一部分原因正是这考生一场不过就直接罢黜的规则,致使考生不得不在考试之外再表露出自己往日的水平,再由考官在其后批改时能有个参考,多几分胜算。
既后者是因前者而生,岂不是说明前者的规则正存在些漏洞?
那合该补全。
房玄龄没有深入辩驳这个问题,轻描淡写地带过后说道:“不过今岁考试的人数众多,若三场都不罢黜,写至最后,考生总归是有些紧绷的。”
…
礼部南院。
虽廊下乌泱泱地坐满了人,然其实不同的区域划分极为鲜明,毕竟虽有千把人,可这其中还有各自报考不同的考生坐在不同处,他们的题目各有不同,可那愁眉苦脸的神采大多殊途同归。
虞玓停笔的时候,距离交卷的时间相差不远,他细细查看了一遍杂文卷是否存在错漏,然后就在一刻钟后的梆鼓声中交了卷。那些试卷会先送完专门的地方被一一糊名,然后再行誊抄之举,最后才会被送到批改试卷的考官手中。
虞玓在收卷的时间吃了几口凉茶,再略略吃了点软糕垫肚子,随后在擦手的时候,那胥令就开始派发第二场考试的试卷了。
第二场乃是帖经。
这道考试中,考官会在随意截出来经书中的一句话,再遮住分开随意的三个字,让考生写出这被遮住的文字,是以做帖经此名。
不过这场考试对进士科的考生来说并不算重要。虽然也有考察,却不如明经科那般严苛,甚至会不顾经文的意思在那孤经绝句处贴题,就为了拔高考试的难度……毕竟熟读经书明辨章句本就是明经科的重中之重,而进士的考核更为多样。
虞玓早前对各类大中小经都通读背诵过,虽然极偏门的经文处未有刻意反复诵读,可正如虞玓所猜测的那样,进士科所出的题目不偏不倚,不算简单,可往常要是认真攻读过经书,总不会连及格的几道题都答不中。
这场考试的时间并不长,虞玓再有些无聊地检查到第十遍的时候,梆鼓声总算是响起来,然后卫兵胥令再次出现。
这一回歇息的时间长了些,而时间已经到了午后,早晨连着中午考了两场,有些身体孱弱的考生已经坐不住。毕竟这前两天还飘着雪,今日虽然还算晴朗,可稍有常识的人都清楚化雪的那几日才叫阴寒。
虽然这廊下处处都早就洒扫过了,可他们枯坐在席位上久久不能起身,僵硬的手指握久了毛笔都差点伸展不开,冻得鼻头都通红着。
“佛祖保佑……”
虞玓后头那个考生的祈求更大声了,他仿佛还能听到那考生在许诺要是考中了后要如何供奉回报云云。连佛门都不比亲自登门,只在现下不住祈祷,这无疑是在空手套白狼,纯粹是想吃了馅儿饼再给钱。
再往前两年,考生甚至还能够小声讨论试题,互相换着心得,正如现在虞玓在吃水润喉的时候,左前方的年长郎君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一边小声念叨着怀念以前那热闹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