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把自己的衣服撩起来,指了指腰上的一个浅粉色伤疤,又指了指画。
叶庭把手放到小孩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小孩又指了指叶庭的伤疤,再指了指画。
“对,”叶庭点了点头,“我也是被爸爸打的。”
小孩不理解这句话,茫然地看着他。
叶庭从小孩手中拿过笔,在那个男人下面写上了“爸爸”,指着那两个字说:“爸爸。”
小孩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叶庭,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
叶庭被这悲伤的情绪深深地刺痛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听他讲这些,也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露出过这种表情了。
小孩又指了指“爸爸”那两个字,然后摸了摸叶庭背上的疤,表情很是担忧。
他还会再打你吗?
叶庭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不会的。”
小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起来。
叶庭垂下眼睛:“他已经死了。”
第6章 文山 12岁(5)
对于案发前后的场景,叶庭只有一些残存的记忆碎片。
——他猛地冲向正在打电话的父亲,手机掉在了地上。
——父亲露出震惊的表情,似乎是没想到多年来肆意打骂的孩子竟然敢反抗。
——他的视野剧烈摇晃起来,喘息、脏话、摔碎的家具,晃动的桌子。
——他抱住父亲的腿,两人一起向后倒去,父亲的脑袋磕在不锈钢茶几的角上。
——父亲突然开始抽搐。
——父亲看着他,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着,嘴唇颤动。
——救护车的尖啸。
——拿着纸笔和相机的警察。
记忆再度连贯起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警察告诉他,他父亲死于急性脑溢血。他从警局回家时,左邻右舍正围在楼道里交头接耳,看到他过来,就散开了。
激烈的打斗声、父子的对骂、蒙着白布的担架、上门调查的警察……当晚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叶庭弑父的名声就这样传开了。一周后,他收拾行李,去了隔壁区的孤儿院。
之后的一幕幕就这样从他眼前闪过。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它了。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黑暗穿过走廊,涌进房间,席卷而来。
他愣怔地看着它一点一点逼近。很快了,很快它就会吞没一切,它已经近在眼前了。
然后他的胳膊忽然被谁拉了一下。
叶庭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小孩担忧地看着他。
他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从那一晚之后,一般人看到他,都会露出惊惶的神色,再善良的人也概莫能外。
但小孩没有。当然了,小孩不知道他的过去。
叶庭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现在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更别说和他交流了。自从母亲去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听他说话。
然后小孩忽然用手比划起来。
小孩的手势太过抽象,叶庭看得一头雾水。叶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小孩仍然锲而不舍地比划给他看。
叶庭把本子和笔拉过来,塞进他手里,用手指戳了戳纸页:“画给我看。”
小孩提起笔苦思冥想,又放下了,神情很沮丧。
也是,不是所有信息都能通过画画传递的,何况文安又不是画家,只是刚会握笔的孩子。
叶庭无奈地发现,两年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却完全无法交流。小孩既听不明白问题,又不能给出明确的回答。
小孩发现无论如何说不明白,又气又急,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这能怎么办?
叶庭环顾四周,看到床上的画,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还记得,学英语的时候,老师会举着单词卡片教他们读音。卡片上有英文字母,还有单词对应的图片。如果把文安画的图片也标上意思,他就可以用图片跟小孩交流。把这些图片收集起来,不就是词汇手册吗?
这个想法很有可行性。如果小孩看着图的时候,能同时看到文字,说不定还能学会认字呢。如果能识字,那沟通就会有质的飞跃。
叶庭忽然伸出手,捧住小孩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我教你识字。”他郑重地说。
小孩茫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即使小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能感受到话里的善意。
小孩轻轻地往叶庭手里蹭了蹭。
第二天早上,叶庭翻出了一本旧的习题本,把小孩之前的画收集起来,用固体胶贴在了习题本上。他在带着护士帽的人下面写上“护士”,在弹珠的下面写上“弹珠”。
他把剩余的草稿纸裁成规律的正方形,画上方框,递给小孩:“你就在这里面画。”
小孩接过来,瞅了他一会儿,继续把自己想到的东西画了下来。车、餐盘、青菜……他画好了,叶庭就在下面标上意思,贴在本子上。他还给画分了区,表示人的,表示食物的,表示家具的,方便以后查找。
两个人闷声协作着,但过了一会儿,小孩忽然停了下来。叶庭莫名悬起心来,问他怎么了。
小孩放下笔,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
叶庭看了看空白的纸,隐约明白了,大概是没有可以画的东西了。小孩的世界只有地下室那么大,即使后来出来了,生活也只是这四方围墙里的一点空间而已。
叶庭站起来,拿起纸和笔,夹在腋下,然后拉起小孩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小孩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了。叶庭把步子放得很小,保证小孩跟得不吃力。
他走到三楼拐角,使劲地拉开一扇生锈的铁门,冒着热气的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三楼顶上有个天台。在不想和世界产生联系的时候,叶庭就会来这里,坐在边沿上,静静地看着远处山脉的轮廓。
他把小孩拉了上来,又怕屋顶太热了,小孩会中暑,推着小孩往阴凉里走。
他把几块废弃的水泥砖搬过来,搭了一个小小的座位,对小孩说:“你就坐在这画。”
小孩乖乖坐下了,然后把纸铺开,握住笔。奇怪的是,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画下来。
“怎么了?”叶庭疑惑地看着他,“不想画了?”
小孩冲他眨了眨眼,握笔的手还是一动不动。
叶庭在他旁边坐下,朝远处指了指:“这边风景不是挺好吗?那儿还有个很漂亮的美术馆呢,看见了吗?”
小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露出茫然的表情。
叶庭觉得这家伙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指了指美术馆,又指了指纸上,再做了个画画的手势。
小孩看上去是懂了,但表情很为难。他握着笔,很勉强地在纸上画了一些阴影。叶庭仔细辨认,看出了一个模糊的建筑物轮廓。
这小家伙不是写实派的吗?换风格了?
他皱着眉,看向纸上的线条,一个念头忽然击中了他。
他猛地抓住小孩的胳膊,把小家伙吓了一跳,蓝眼睛吃惊地瞪着他。
“我们来做个游戏,”叶庭对小孩说,“你看到我伸出几根手指,就回我几根手指。”
他知道小孩不懂,所以就拿起小孩的手,给他做示范。
他比了个yes,然后把小孩的手指掰开,也摆成同样的姿势。
随后,他伸出四根手指,对着小孩晃了晃,然后再掰开小孩的四只手指,举起来,对着自己晃了晃。
重复了几遍,叶庭觉得小孩应该懂了。当他对小孩比了个三的时候,小孩也冲他伸出三根手指。
他站起来,退后了两步:“游戏开始了。”
他冲小孩比了个一,小孩回应他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再比了个三,也是对的。
他一步步往后退,直到他的脚后跟退到天台边缘。
“这是几?”他冲小孩伸出两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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