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文安抿起嘴,酒窝深深地陷下去,“你尝尝。”
叶庭从残余的尸身上取了一点肉,放进嘴里,大为震惊:“怎么这么腥?”
文安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给家长们发了过去。冯诺一回了个惊恐的表情,然后发了一条消息,加了一排感叹号:你们没去内脏!!!!
文安看了眼鱼肚子里的肝胆和鱼鳔,又看了眼叶庭。
“别吃了!”冯诺一继续感叹号,“鱼根本没处理干净!”
叶庭把盘子拉了回来,文安有些惋惜。
沉默了一会儿,冯诺一又发来一句:“下次买鱼的时候,记得买处理好的。”
文安试图补救:“味道挺好的。”
冯诺一传来一个猫猫表情包:太奇怪了,准备用脑子去想。
叶庭把鱼搬回了厨房,现在午饭只剩下碳水。营养物质单一,还容易饿。他思来想去,只好打了两个鸡蛋,在炒了几天蛋炒饭之后,现在鸡蛋总算不糊了。
在鸡蛋因为油温鼓胀起来时,叶庭眼前浮现出未来的场景:几天后,家长们推开门,发现餐厅里倒着两个人,因为鱼胆中毒口吐白沫。
他把鸡蛋煎好端出去,文安刚刚吃到第三口面。
“好香啊。”文安看着金黄的色泽蠢蠢欲动。
“你要求真低。”叶庭把鸡蛋放在桌上。
以文安吃饭的进度,等叶庭吃完,洗好锅和自己的餐具,还得过好一会儿,才能洗最后那只碗。叶庭在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查看消息。他进书房之前会把手机放在外面,以免分心,反正很少有急事找他。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程蒙恩发来的:那天对不住,我心情不太好,替我跟你弟弟道歉。
叶庭想了想,问:你弟弟是不是自闭症?
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久,叶庭觉得自己在刺探别人家的隐私,但程蒙恩最后还是回了句:是。
叶庭倒回上面,引用那句道歉的消息,回了“没关系”。
自闭症有轻有重,表征各不相同。有兴奋度过高的,有脑发育滞后的,有语言交流困难的,有感知力极弱的。叶庭不知道程蒙恩的弟弟属于哪种,哪种都是悲剧。
程蒙恩说,他弟弟只能接受精准的说法,你不能说“一会儿回去”,只能说“五点回去”,不能说“马上就来”,只能说“两分钟就来”。一旦他说五点回去,五点零一分还没到,程启元的脑子就会像病毒侵入的主机,开始难以承受的混乱。而程启元应对混乱的方式,就是尖叫,和肢体冲突。
我明白,叶庭说,我弟弟班上有很多自闭症的同学。
程蒙恩问文安有没有自闭症。
不是,叶庭回复,他只是语言障碍。
程蒙恩沉默良久,回了句:万幸。
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文安的过去,还会庆幸什么,但叶庭不想跟别人解释文安的遭遇。
程蒙恩接着问他,能不能帮个忙。
叶庭问什么忙。
程蒙恩回:你认识边雅晴吧?你们班个子最高的女生。
托文安的福,这三年边雅晴时不时跟叶庭搭几句话。叶庭觉得很奇怪,边雅晴可能压根不认识程蒙恩是谁——他们不在一个班,甚至不在一个楼层。而且边雅晴喜欢的男生类型是文安——完全是程蒙恩的对立面。
叶庭问程蒙恩是怎么喜欢上她的,程蒙恩长篇大论跟他讲了一个在食堂一见钟情的故事,大意是他越过茫茫人海,一眼就看到了人头攒动中鹤立鸡群的脑袋。
程蒙恩两米零三的个子,这故事可信度挺高。
程蒙恩问叶庭能不能约她出来看篮球队训练,叶庭觉得约会看篮球很奇怪,程蒙恩说自己打篮球的时候最帅。
叶庭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后来想想这人说的对。高中男生吸引人无非三样,长得帅,成绩好,会打篮球。程蒙恩是体育特长生,长相中规中矩,决胜局只能靠篮球了。
看在多年队友的情分上,叶庭答应帮他邀请边雅晴,至于人家想不想来,那得看人家的意愿。
放下手机,叶庭看到文安终于吃完了,正把汤碗放进水池里。他一边放水,一边把手攥成拳头捶着腿。
叶庭如临大敌:“腿疼吗?”
文安点了点头:“可能是今天下雨了。”
叶庭走过去,关上了水,把他拉到了沙发上。文安莫名其妙,刚想站起来回去洗碗,就被摁了下来。
“别动,”叶庭一手按着他的肩,一手放在他的腿上,“哪里疼?”
文安屏住了呼吸。那只手握着他的腿根,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觉到手掌上的伤疤。
他不知道哪里疼,他的脑袋已经罢工了。
那只手还在轻轻地揉捏,指腹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细小的电流火花一路窜上来,让胸口剧烈地震颤起来。
叶庭看他没有反应,很是担忧:“哪里都疼?”
手沿着大腿滑下去,按出浅浅的凹痕。
血液急速流动起来,在血管里突突奔涌。
文安盯着叶庭,叶庭满脸忧虑。
然后文安做了一个蓄谋已久的动作——抬起腿,踹了叶庭一脚。
叶庭正烦乱地想着,是不是当年的手术没有做好,是不是髋骨的发育出了问题,然后一脚飞来,正中胸膛。
他震惊地看着文安,蓝眼睛蓄起水雾,愤恨又委屈地盯着他,好像刚刚被欺负了一样。
对方用他听过最大的声音控诉:“你怎么能这样!”
叶庭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文安咬着牙,想憋出一句指责,但他的词汇量本就匮乏,而且他也不知道叶庭错在哪了,只能连续说:“你……你……”
叶庭回想了一下,最近文安经常莫名其妙生气,现在还对他施加暴力。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第46章 北京 17岁(8)
家长的归来伴着砰的关门声,和一句清脆的“我回来了”。
侍立在门两旁的孩子张开手臂,轮流拥抱家长们。这个没必要的传统来自于冯诺一热爱的“仪式感”,每次有人外出归来,都要深情拥抱。郑墨阳每个季度都出差,久别重逢的戏码过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当事人却乐此不疲。
“过得好吗?”冯诺一怀疑的眼神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是不是瘦了?”
文安想起过去几天的伙食,哽咽一声,又过来抱住了他。
冯诺一身上是熟悉的椰子味——他对洗发露的喜好万年不变——给人热带岛屿一样暖洋洋的倦怠气息。文安打了个哈欠,目光扫过冯诺一的卷毛,忽然发现了异样。
耳根和后颈上有青紫痕迹,被头发遮着,远看不明显。
文安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冯诺一打了个激灵,中断拥抱:“没有。”
“你看。”文安想去撩开他的头发。
“那是被蚊子叮的,”冯诺一退后两步,从包里掏出了奇怪的东西,“我给你们带了纪念品!”
文安还要追问,被叶庭拽了回来。冯诺一给他们介绍带回来的东西,声音大的不正常。
纪念品都是没什么用的新奇玩意儿,比如张着大嘴吓人的木雕钥匙扣,或者会弹奏小提琴的闹钟。
家长回来了,家里的动静增加了四倍,门前的天堂鸟也恢复了生机,在烈日骄阳下伸展枝叶。最重要的是,伙食水平终于回归正常。
冯诺一嘴里塞着鸡腿肉,问他们这段时间干了什么。
叶庭简单说了说研究进展,提了嘴球队训练。
冯诺一嚼着肉,忽然八卦心大起:“没有女生给你塞情书吗?”
文安停住了筷子,竖起耳朵。
不知为何,想到叶庭有恋人,就好像有冰冷的秤砣砸在心脏上。
他们不再一起吃晚饭,不再一起度过假期,生病时没有熟悉的安抚,夜里醒来听不见对方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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