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来来回回地巡逻。
玫瑰打起了盹。
在梦中,它看见了森林、草地和野兔。
又一场赛跑开始,
发令枪响起,
玫瑰跨过赛道,
冲向终点线。
彩旗在它面前挥舞。
玫瑰一跃而起,
看起来像是要飞过赛道周围的玫瑰花丛。
观众们惊呼一声,又安静下来。
玫瑰继续奔跑。
听着听着,小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叶庭就放下书,问他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小孩张开嘴,一个词一个词地问:“奔跑,什么,感觉?”
叶庭沉默了一会儿。跟小孩在一起,时不时会有这些瞬间,他会被一些普通又悲伤的问题击中。
他努力地组织语言,希望自己能找出合适的词,既能描述准确,又能让小孩理解。
“有风在你耳边吹过,”叶庭说,“周围的风景在后退,越来越快,然后世界好像消失了一样,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身上突然变轻了。”
小孩蹙起眉,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叶庭找不出更好的回答了,只得叹了口气。
小孩想了想,用很不连贯的词汇说:“我,梦,奔跑。”
叶庭问他:“梦里的奔跑是这种感觉吗?”
小孩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沮丧。
叶庭半晌无言。他看着小孩垂下去的脑袋,感觉胸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厉害。
他沉思片刻,合上书,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睡吧。”
第二天是周末,叶庭早早起床,把这天的清洁工作干完了。在擦楼道玻璃的时候,他顺便观察了一下院子。孤儿院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对角线也有几十米远。
他把抹布洗好,跑回房间,拉着文安出来。
小孩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到院子里,没有问为什么。周围的窗子探出许多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小孩在这样的注视下有些不安,扯了扯叶庭的袖子。
叶庭转过身,在小孩面前蹲下:“到我背上来。”
小孩爬上了他的背,把手圈在他脖子上,在他耳边悄悄地问:“我们,做,什么?”
“奔跑,”叶庭说,“抓紧我。”
小孩很轻,背起来不算费力。叶庭天生骨架比较大,本来就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最近两年干的活多了,力气也锻炼得不错。
应该没问题吧。
他走到庭院的一角,微微弯下腰。
叶庭沿着院子的对角线奔跑,刚开始速度很慢,然后越来越快。小孩趴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感受风从耳边吹过。
跑着跑着,叶庭觉得心脏如同擂鼓一般狂跳,呼吸也沉重起来,腿上像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万分艰难。但他还是向前跑去,全速冲刺。
他跑到了庭院的另一个角落,暂时把小孩放了下来。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肺部也火烧火燎的。他转过身,气喘吁吁地问小孩:“颠吗?难受吗?”
小孩摇了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奔跑,好棒!”
叶庭笑了笑,努力调整呼吸,逐渐让心跳平复下来。歇了一会儿,他朝小孩伸出手,说:“再来。”
小孩贴在他的背上,抱紧他。
他们奔跑着,跑过干枯的月季,跑过茂密的草丛,跑过旁观的大人。
小孩这次没有闭上眼,虽然他只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但依然能感受到周围的风景飞驰而过。他深吸一口气,欢笑出声。
这是叶庭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
他们在院子里奔跑。希望、肆意、热烈、自由。
作者有话说:
《奔跑吧,玫瑰!》是芬兰作家玛丽卡·迈亚拉的绘本作品。
第14章 文山 12岁(11)
周一上学时,叶庭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窗外巡逻一般的家长消失了,老师看他的目光也变得自然而坦荡。
这理应是个好兆头,但叶庭却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生活一向不会轻易变好,如果有希望,那也是坠入深渊前的幻影。
这种预感在院长叫他去办公室时达到了顶峰。
他站在书桌前,看着院长把一张退学申请书拍在他面前,表情带着隐约的轻松和快意。
叶庭低头看着那张申请,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能做什么呢?没有钱,没有学历,没有获取经济来源的能力。他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还有谣言缠身。
“我跟你们校长吃了顿饭,商量了一下,觉得暂时让你回来比较好,”院长说,“你每天在学校没人管没人问,这学上不上有区别吗?”
有区别,就算无人理会,他至少拥有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权利。他对生活已经没有任何奢望了,连这点权利也要剥夺吗?
“家长天天来闹,老师和学校很为难,你也要理解人家的难处,”院长说,“咱们院还有十几个孩子在那上学呢,就因为你一个,和学校闹得不愉快了,这影响多不好。放心,学校还是让你上到期末的,毕竟已经六月底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哪转学呢?”
叶庭的手攥紧了。他久久地看着那张申请书,监护人那一栏已经签上了名字。半晌,他问:“那我以后在哪上学?”
院长沉默了。很明显,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不想知道。
“学校远一点也没关系,”叶庭说,“我可以自己坐公交上学。”他知道公交有学生卡,能打很低的折扣,每个月花不了多少钱的。
院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学肯定还是要继续上的,国家规定了要九年义务教育,我们不能违法是吧。但是哪个学校愿意收你,这个真不好说,毕竟这次都闹成这样了。而且你去别的地方上学,你也不是那个学区的……我再想想吧。”
黑暗又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在叶庭的眼前,四周,撕开轰隆作响的胸膛向里窥探。
“让我……”他缓缓地开口说,“让我继续上学吧,我可以……”
院长看了他许久,啧了一声:“你能干什么?擦擦窗户?拖拖地?这些东西没什么价值的。”
叶庭沉默了下来。
院长叹了口气:“小孩子想事就是简单。”
黑暗的压迫感太沉重了,他竭力想推开,却丝毫撼动不了。
院长摇了摇头,看了眼电脑说:“对了,还有件正事。”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几张信纸。信纸上印着涡轮形状的花纹,显得很精致。
“你知道资助咱们院的基金会吧?那边的人说了,让我们给资助人写感谢信,写得越多越好。你也知道,院里没几个孩子能写信,”院长把信封丢给他,“好好写,说不定人家一感动,明年捐款就上来了。”
叶庭拿起信封,在想资助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信我会看的,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院长冷笑着看着他,“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我好你才能好,你知道吧?”
叶庭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身体单纯依靠本能在活动,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穿过楼道,回到房间的。
文安正在用铅笔画画,因为叶庭只留了一个本子给他,所以把每一页画满了,他就用橡皮把画擦掉,然后再重新画。现在他找到了新的素描对象——院子里的花开了。叶庭上学的时候,他就搬个小板凳,去院子里画画。
听到门开了,他高兴地转过身,喊叶庭的名字。
看到对方的脸色,小孩的笑容消失了。
他又伤心了,小孩想,他最近怎么总是伤心。
学校一定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不然叶庭不会每次回来都这样。
叶庭看到他的画了,但是没有表扬他。小孩看了眼本子,合上了,跑到他跟前看着他。
叶庭似乎在出神。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小孩在看他,沙哑着嗓音问了句:“怎么了?”
小孩坐在了他旁边,认真地说:“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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