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腰,用力,转侧,呕吐,机械的固定动作就跟生产线上的工作人员似的,他扁着嘴巴提醒护士:“你往另一边站吧……我怕……弄脏你……呃!”
腰似是从中折断,背部伤口彻底裂开,骨头跟散架似的,从头到脚都是脱力的疲惫,原本阴沉着脸的护士忍不住替他擦汗,给他喂水。
他得了鼓励,屏息咬唇不住往下用力,一般人是看不见孩子往下的轨迹,但他忽然庆幸自己太瘦,清晰地看到皮肉下的孩子一点点地往下,否则万般努力也看不到尽头的事情,要如何继续。
医生提示他孩子浓黑的毛发抵在出口,让他别动,教他哈气。
出口撑至极限,涨得难受,医生教他哈气,他倒好,哈着哈着忍不住哈哈就开心地笑出来。
这磨人的产程终于特么的要结束了!
开了十指后的生产过程耗去将近六个小时,女儿的啼哭终于来到这个世界。
作为一个早产儿,她竟然有六斤二两,看来馒头真是养人。
远远地看着含血的肉团被医生拍屁股,四肢在医生的掌心里挣动,说不上有多感动,仅有无穷无尽的疲惫无比真实。
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产程拖太久,女儿有窒息的危险,未凑近看一眼便被送去抢救。
手机也耗尽最后一格电,连四秒种的“我喜欢你”也没有了。
观察室里只剩下他自己,和喋喋不休的护士。
护士说,他背上的伤口裂开,必须二次缝针。
护士说,他胃部创伤严重,如在产后三个月未得改善,必须要来医院治疗。
护士说,他的脾脏破裂,产后六个月内必须来医院。
涂佐柘只默默想着,行吧行吧,你们说了算。但是病房内忽然冷如冰窖,冷风从四面八方窜入体内,温热的液体却从腿边流出,他自然而然地拉紧被子,对护士说道:“突然有点冷,还有被子吗?我好像喘不过气了,我是不是在水里面?”
护士惊慌地看了一眼,几乎就在一瞬之间,产夫的血色消失不见,瘦削的脸上泛着死人的灰白,她连忙跑到外面呼救:“医生,大出血!”
护士的塑胶手套上全是血,涂佐柘眯着眼睛看,以为在什么凶杀现场,自己是待解剖的尸体。
完了,多少产夫是死于大出血的,先交代一下后事。
于是他抓住护士的衣角,示意她望向自己在衣服上用手指沾血写的杜哲手机号码,往她手里塞了点零钱,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不好意思,我现在只有这么点了。我托你个事儿呗。我要是没了,你记得帮我把女儿托付给这个人阿,千万……千万别送到孤儿院,你人美心善,帮帮我呗。”
身体里的血仿佛流不尽,滴滴答答地流到地板,汇成杜哲曾送的爱心花瓣,唔,还怪好看的。
可是花在有什么用呢?杜哲又不在。他忽然觉得有点寂寞,有点想哭,但他越想哭,唇角却上翘得更开怀。
对呀,就算杜哲不在这血腥浓重的产房陪伴,就算还没来得及看女儿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世界再次黑去之前,仅剩护士面目狰狞,在他旁边说,千万不能睡,睡下去,就起不来了。
这么多年,护士的这句话,他一直没能忘记,凭借执着的一口气,与狗血的命运赛跑,熬过鼎鼎有名的产后大出血,还清涂用欠下的全部赌债,撑过独自一人抚养柔柔的艰辛,承受归来后的杜哲……的一切。
看看,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吗?
嗯,也许只有坠到谷底之后,才会知道往后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天花板上的光影推移,响彻无数遍的话语,陪着他度过麻木不堪的一夜,窗外的曙光挥洒入屋,他眼睛里蓄满了光,习惯性地扬起微笑,积极面对没有诗和远方、只有苟且的未来。
第28章
翌日凌晨四点,白日繁华的城市依赖夜间的万籁俱寂将养生息,家家户户皆在沉睡之中,在峰南市的32层会议室里却灯火通明。
这里刚刚结束冗长的会议。
杜哲回到办公室揉着穴位放松紧绷的神经,前期会议的准备工作以及方才聚精会神的博弈,整整二十六个小时不曾合眼,会议参与人都迫不及待地回家歇息,整栋大楼仅剩他一人,依然准备布置翌日工作,定时发送邮件到各个负责人手里。
安排完所有的工作以后,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相握,毫无目标地定神在上方的白炽灯,越是疲累越是精神,稍微闭上眼睛,煞白的光芒里总是涂佐柘背上贴得乱七八糟的膏药,还有清晰凸起的脊骨。
昏暗的灯光下的匆匆一瞥,画面就跟粘在他眼前一样。
他挥了挥手,五指遮挡白炽光芒,眨了眨眼睛,挥去无用的幻影。
盥洗池面前的人憔悴冷漠,冰凉的水意扑面而来,眼眶爆出通红的血丝,扫去乱七八糟的情绪后,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翻出柔柔的照片,屏保却没有立刻显示出来。
用纸巾随意抹干净脸上的水珠,才想起为了今天的会议,手机已然关机一整天。
按下开机键后,手机便震动不停,一分钟之内手机收到两三百条短信。
基本上全都显示来自柔柔的电话号码,他没来由的一慌,想也未想,拨打涂佐柘的电话号码,听到的全都是关机的提示,长久疲惫过后的不耐烦达到鼎峰。
现在手机已经更换好几代,前几天送去的新手机也不用,偏偏要用已经烂到不行的蓝亚。
怕柔柔真出了什么事,也不顾现在已经是凌晨,直接拨打柔柔的电话号码,瞬间接通。
他立刻问道:“柔柔?还没睡?”
蓝非方安抚柔柔入睡,电话响起后立刻接起,轻声问道:“柔柔的爸爸吗?”
“是,你是?她怎么了吗?”
那边的语气急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听得出来十分焦急。
蓝非走出卧室亮灯,待他问完才回应道:“我是涂先生的邻居蓝非,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柔柔现在在我家睡觉……”
那边已经响起紧凑的风声,打断她的话语:“涂佐柘呢?他人呢?柔柔怎么会在你家?”
蓝非抱着手臂眺望远处的路灯,指尖捏着快被揉烂的纸条,轻声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涂先生急救后住院,无论如何也无法联系你,也无法联系他的亲人,病房里夜里不能留非亲属关系的人,我不能让柔柔一个人留在那里,就先带她回来,她刚在我家睡着了。”
那边静得失去了呼吸,许久没有回音,蓝非试探问道:“杜先生?”
半晌那边才出声,质疑道:“他住院了?”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沙哑,甚至带了些怀疑,蓝非轻轻地叹气:“是的,去医院之前一直在吐血,但是具体原因,要等今天才有结果。如果你方便,还请你早上过来一趟,我会把柔柔带去医院。”
“我现在赶回去。”蓝非听见那边的车里导航开启的声音,莫名升起没来由的烦躁,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放在嘴边,只听他继续说道,“非常抱歉,今天的会议要求大家关机,我必须以身作则。我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到达。非常感谢你做的一切,麻烦再请你好好安抚柔柔,柔柔醒来可以给我打电话。”
“杜先生,”她单手点燃打火机,点点星火在夜里燃起,指尖的香烟烟雾弥漫,问道,“你知道涂先生……他平时服药的习惯吗?”
那边反问道:“怎么?”
“没,没什么。待会医院见。”
蓝非挂断电话,单手推开窗户,吹散一室的烟味。
弹去燃尽的烟灰,她等这个电话,已经等了将近一天。
涂佐柘的抢救不顺利,她无法忘记医生质问她,涂佐柘是否有服药的习惯,是否有药物过量的情形,而她作为一个邻居,除了时常看他含着便携式葡萄糖,对于其他一概不知,她以为杜哲会知道的。
没想到竟然没人知道,连杜哲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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