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笑声。
掌心贴着掌心,额头贴着额头,泪水还在流,失焦的瞳孔放大涣散,但那张陌生的容颜却在对我微笑,眼睛那样漆黑,像无月的夜空,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渐渐的,我就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看谁了。
我只知道我要抓紧他,抓紧这陌生的手,这双手过去是很枯瘦的,长年的病痛带走了生机活力,不止手,还有脸,身体……这本该是一具落叶般脆弱的尸体,承载不起明日的曙光。
但当我跌入其中,夜晚便发亮,太阳也跟着升了起来。
太阳对我耳语:“轮回中再见。”
毫无预兆的,我双膝落地,犹如新生的小鹿无法独力支撑,可我顾不上那即将到来的疼痛,我本能环过手臂,于是那小小的身躯就轻飘飘落入我怀里,孩子靠着我的肩膀,像睡着了那样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低头,那里只剩一具死去多年的枯骨了。
作者有话说:
看过交换空间这个节目没,有点像这个
担心大家看不懂再解释一下,这俩人互换身体了,路嘉在闻人钟身体(尸体)里,闻人钟在路嘉新造的身体里(但被主神变成凤凰),这会儿才终于换回去了。
第392章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黑风岭民风确实彪悍,附近稍微有点门路的富商豪强都知道不能跟这帮悍匪硬碰硬,但悍匪虽莽虽彪,却也一个赛一个的淳朴,我这么个陌生人上门求收留,他们竟也乐呵呵地把我领进寨子里了。
瞧着他们那仿佛写了“没城府没心眼”几个大字的脸,我这个前寨主都生出了一丝带不动真带不动的苍凉:“都不多问我几句吗?”
“问什么?”
“问我家住何方,缘何来此地借宿——这些基本问题总得盘查吧?”
“哦,这个啊,没事!”他们爽朗地笑着,大大方方一挥手,“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我们寨子里哪个男人你干得过!”
我心里顿生出八百个不服:“我哪里弱不禁风了,我——”
我把话咽回去。
和山贼比身材等同自取其辱。
果不其然,对方重重拍起我的肩膀,直震得我朝前踉跄三大步:“太瘦了!跟咱们家闻小熊似的!昂,你也就比他高一点,但还是太瘦了!走!今天熊老大几个逮了头熊,跟我加餐去!”
我就坐下来,在熟人堆里吃了顿熟悉的饭。
酒足饭饱,他们随意给我指了个空屋,便不管我这个外乡人了,这样正好,我也不想坐在篝火边,听他们先谈前两日突然出现在天空的鸟群是什么情况,再恶狠狠咒骂那个抢走了黑风岭之花的大将军,最后随便怀念几句死得过早除了太瘦太矮没啥毛病的前老大。
……就是说我和闻人钟都不矮,山贼的审美太极端了。
银河横亘在夜空,犹如是王母娘娘手中金簪留下的伟力,而我已关上屋门,将宴会未散的欢声笑语关在门外,我靠在那里,在黑暗中安静地站了会儿,方抬步坐到桌边。
我在村子里买了笔纸墨砚,点上烛火后,我埋头写起了信,但黑风岭向来节俭,供应的蜡烛都是短短一支,不多时那光便灭了,幸而我也不急于今夜完工,写不了信,我摸黑洗漱上床歇息。
都这会儿了,他们居然还在外面闹腾,唱啊跳啊,没记错的话,那歌儿还是以前我闲来无事教给他们的。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这里的山歌排队排,这里的山歌串对——哎哟!好好好我不唱了我这就回家,是是是闹着咱们闺女了……都散了!明天还有活计呢!”
星河下,山川渐渐无声了。
“……串对串,排对排……排出了黑风岭的苦和甜……串出了黑风岭的悲和欢……”
呢喃也渐不可闻,我笑着,轻声哼着,倒在枕头,闭眼睡着了。
翌日,我的屋子被占领了。
占领对象是以王小花小姑娘为首的一众熊孩子,他们来势汹汹,他们当场放话:
“你就是新来的教书先生是吧!”
对付这种过分有自主意识的孩子要适当放养,我没急着回应,由着他们在屋里乱拱乱翻,待写完这页信纸最后一个字,我才慢悠悠放下笔,准备看一看精力旺盛的熊孩子们有没有把天花板掀翻。
转头,就对上数个趴在我桌边的小脑袋,都扎着乌黑发亮的辫子,姑娘们安静地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的一举一动。
王小花细声细气地问:“你是教书先生吗?”
她脸颊不知何时蹭上一抹墨痕,我一边替她拭去,一边温声道:“是。”
“你会认字,会讲故事?”
“会。”
“哇!你会讲什么故事,钟哥哥给我们讲过狗吃太阳,你会讲猫吃月亮吗?”
“……这个倒不会。”
她们有些失望,挤成堆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耐心地等着她们的商量告一段落,果不其然,王小花很快又过来了。
“虽然你没有钟哥哥会讲故事,但你长得好看。”她愉快道,“猫不吃月亮,那猫吃星星吗?”
我又不得不花时间告诉她们猫既不吃月亮也不吃星星,猫吃鱼吃鸟,而且狗吃太阳那个故事的正确名称是天狗食日……王小花听了惊呼:“你的话怎么比钟哥哥还多!”
我:“……钟哥哥听了你这番评价会哭的,他现在就要哭了!”
王小花眨眨眼,扭身跑开了。
给孩子教书陪玩来换住宿,这是一开始我就和熊兄弟说好的,毕竟黑风岭人才济济,却济的多为武力值,唯一有文化的英娘眼下不在家,只能先将就着抓一个臭皮匠来镇住自家小孩儿,于是本着契约精神,我一整日尽职尽责跟着这帮皮猴子满山地跑,要花环给做花环,要弹弓给做弹弓,上树掏鸟窝下河抓螃蟹都不在话下,总算是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了。
服帖过头,就导致入夜了他们还不肯跟爹娘来回家,非赖在我身边不肯走,我左手吊着王小花,右手拖着李铁柱,苦笑着把黏人精们挨个儿送回去。
王小花困得眼皮打坠,却还是抱着我的手臂不放,把她娘都给气乐了,我只好慢慢拍着她背,道:“再不回家,猫吃完月亮,要来吃小花了……”
“我不要被吃……”
“那就回家睡觉吧,你看,你娘站门口等你呢。”
她迷迷瞪瞪,下巴磕在我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怏怏地说:“那你放我下来吧。”
我放下她,看着她老老实实往家里走,可没过几步,她又急匆匆跑回来。
“又怎么了。”我蹲下身,“是今天给你辫的花环不满意吗?”
她不语,就那样固执地扯着我一截衣角,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寻思着这孩子是不是玩太疯缓不过劲,正要去摸摸她额头看有没有发热,她就咕哝道:“你明天还在这里吗?”
“在啊,不是说明天要一起去村子里买东西吗?”
“嗯……”
我不再询问,转而握住她小小的手。
很久后,她用只有我和她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你是钟哥哥吗?”
我说:“不是。”
她很失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她又问道:“那你会和钟哥哥一样离开这里吗?”
“会。”我揉揉她的脸蛋,“不是明天。”
“也不是后天吗?”
“也不是后天。”
“那你能不能不要走,钟哥哥走了就不回来了,你不能留下吗?”
“……对不起。”
王小花陷入了沉默,我顺手扶正了她头顶的花环,她身后的茅屋微敞着门,泄露下几缕柔和的烛光。
她忽然道:“你是不是要回家?你家里也有爹娘在等吗?”
见我点头,她就说:“那你要早点回去哦。”便扔下我飞快地跑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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